固本丹的药力温和而持续,如同春日融雪,一点点浸润着张大山干涸的经脉与亏空的气血。一夜调息,虽距离痊愈尚远,但至少那种动辄眩晕、气短无力的感觉减轻了大半,肋下的伤口也收敛结痂,只剩下隐隐的钝痛。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不再那么吓人。
清晨,天色微亮。张大山从打坐中缓缓睁开眼,感受着体内许久未有的、微弱却真实流动的力量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拿出那部屏幕带着内裂纹的地府手机,看着依旧刺眼的“-80”,眼神复杂。丙叁玖的“私活儿”像是一剂猛药,风险未知,但确实暂时缓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嘿,感觉舒坦点了吧?”葫爷的声音从背包里传来,乌光似乎也活跃了些,“那丙叁玖虽然是个滑头,给的药倒是实在。今晚去那自来水厂,爷正好活动活动筋骨,那什么怨念结晶,听着就开胃!”
潘舜的声音带着一贯的谨慎:“丹药虽好,终是外力,根基还需自身夯实。与那丙叁玖交易,如同刀尖跳舞,大山,务必步步为营。”
“我心里有数。”张大山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伤要养,债要还,但饭也得吃。他摸了摸咕咕作响的肚子,决定先解决温饱问题。
他住所附近有一条老巷子,清晨时分格外热闹。支着简陋棚子的早餐摊冒着滚滚白气,油条的焦香、豆浆的醇厚、小笼包的肉香混杂在一起,构成了充满生命力的市井气息。这与夜晚那些阴森诡谲的遭遇仿佛是两个世界。
张大山走到一个相熟的摊子前,摊主是个嗓门洪亮的中年妇女,大家都叫她王婶。
“大山来啦!哟,今天气色好多了嘛!还是老规矩?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茶叶蛋?”王婶一边麻利地擦着桌子,一边热情地招呼。
“嗯,谢王婶。”张大山点点头,在角落的小马扎上坐下。
热乎乎的豆腐脑滑嫩咸香,炸得酥脆的油条泡进去,吸饱了汤汁,一口下去,暖意从胃里扩散到全身,驱散了最后一丝从废弃医院带回来的阴寒。他慢慢吃着,听着周围食客的闲聊,家长里短,物价涨跌,工作的烦恼……这些平凡琐碎的烦恼,此刻听来竟有种让人心安的踏实感。
“所以说啊,这年头干啥都不容易。”旁边一个穿着工装、像是刚下夜班的大叔啃着包子感慨,“我们厂里那点活儿,累死累活也就混个温饱。不像那些搞直播的,装神弄鬼就能来钱……”
张大山动作微微一顿,想起阿亮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心下黯然。有些人追求的刺激,背后是真实的血肉代价。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地府手机屏幕突然自动亮起,并非App界面,而是一条直接弹出的信息,发送者显示是“丙伍壹”:
【编号7348,检测到你已恢复部分行动能力。现有临时紧急通知:城隍庙街片区有低阶阴魂滞留扰民报告,影响评级:丁下。就近分配予你处理。目标:劝离或引渡滞留阴魂。基础奖励:5功德点。时限:今日内。是否接取?】
信息刻板,公事公办,甚至没称呼他名字。但5个功德点……虽然少得可怜,却是扭转负资产的开始!而且“丁下”评级,理论上没什么危险。
张大山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用意念选择了“接取”。
【任务已接取。目标信息及坐标已发送。请及时处理。】
手机屏幕上出现一个简略的电子地图,标记出了城隍庙街某个具体位置。
匆匆吃完早餐,张大山按照地图指引,来到了城隍庙街后巷的一处老式居民楼附近。此时已是日上三竿,阳光明媚,街上行人熙攘,充满了生活气息。根据App的微弱感应(修复后精度确实下降了),那滞留的阴魂就在这栋楼的三楼某个房间。
他走上楼梯,来到目标房门外。正要思索如何进去,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的小伙子提着个包裹走出来,看到门外的张大山,愣了一下。
“你找谁?”
“我……社区检查电路的。”张大山随口编了个理由。
“哦,家里老人说最近老觉得屋里有人叹气,灯也忽明忽暗,我正好过来送快递,顺便看看,没啥问题啊。”快递员挠挠头,“可能老人耳朵不好,听错了吧。”他说着便下楼去了。
房门没关严,张大山顺势推门而入。这是一户普通人家,陈设简单,有些凌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老人味和药味。客厅里,一个穿着几十年前流行的蓝色中山装、身形虚幻的老者阴魂,正愁眉苦脸地坐在沙发上,对着茶几上一个空了的药瓶发呆。它周身只有极其微弱的阴气,甚至连让室温下降都做不到,难怪那快递员感觉不到。
张大山拿出手机,对着老者阴魂,地府App自动识别:
【目标:李建国(阴魂)】
【状态:滞留(执念:未吃到女儿买的桂花糕)】
【威胁等级:无】
就这么点执念?张大山有些无语。
那老者阴魂似乎察觉到了张大山身上的特殊气息(地府契约),抬起头,虚幻的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后生……后生……你能看见我?你能不能告诉我家小芬,药我按时吃了,就是……就是临走前没吃到她答应给我买的桂花糕……街口老王家那家的……我这心里惦记着,走不了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一个女人的声音:“爸,我回来了,今天感觉怎么样?咦,门怎么没关?”
一个四十多岁、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提着菜篮子走了进来,正是老者的女儿小芬。她显然看不见自己父亲的阴魂,只是习惯性地对着空沙发说话。
张大山心中一动,开口道:“大姐,我刚才路过,听街坊说……街口老王家那桂花糕,今天好像快卖完了。”
小芬愣了一下,看向张大山这个陌生人,有些疑惑。
张大山继续道:“我记得……好像有位姓李的老爷子,以前挺爱吃那家的。”
小芬眼睛瞬间就红了,声音有些哽咽:“是……是我爸……他生前就爱吃那口,临走前还念叨,我没来得及买……我这就去买!”她放下菜篮子,匆匆又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小芬提着一包还热乎的桂花糕回来了。她将桂花糕放在茶几上,对着空沙发轻声说:“爸,桂花糕买回来了,您尝尝……”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沙发上,那老者阴魂看着那包桂花糕,虚幻的脸上露出了满足而释然的笑容。它伸出手,在那桂花糕上轻轻“抚摸”了一下,虽然无法真正触及,但那股执念却随之消散。它的身形开始逐渐变淡,对着张大山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最终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空气中。
【任务完成。奖励功德点:5点。当前功德点:-75。】
手机传来提示。
小芬似乎也感觉到什么,擦了擦眼泪,看着那包桂花糕,长长叹了口气。
张大山默默退出了房间,心中有些感慨。即便是阴魂,执念也不过是一口想吃而没吃到的糕点。这或许就是潘舜常说的,红尘万丈,牵绊难舍。
处理完这个小插曲,已是中午。张大山正准备回去继续养精蓄锐,为晚上的自来水厂之行做准备,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他在阳间唯一的好友,做房产中介的王强。
“大山!忙不?不忙出来吃饭!哥们儿发现一家宝藏小馆子,锅贴一绝!顺便……有件事,挺邪门的,想跟你唠唠,你见识多……”
听着王强在电话那头咋咋呼呼的声音,张大山揉了揉眉心。阳间的事,阴间的债,还有朋友惹上的“邪门”麻烦……这日子,真是片刻不得清闲。但他还是应了下来:“好,地址发我。”
生活气息与诡谲事件交织,市井烟火与阴阳秩序并存,这就是他,一个负债累累的地府合伙人,无法逃避的日常。他拦了辆出租车,报出王强发来的地址,目光投向车窗外流动的城市景象。
今晚的自来水厂,或许不会太平静。而现在,他得先去听听王强又遇到了什么“邪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