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夜,被一盏孤灯劈开。
紫宸殿的偏殿内,凌毅坐在案前,那卷从汉寿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竹筒,已被他手中的烛火,一点点舔舐成飞灰。
空气中,弥漫着竹片烧焦的焦糊气。
郭修行刺,功败垂成。
供出密号:浮萍,渔夫,杜鹃。
这几个词,在凌毅的脑海中盘旋,最终,定格在系统资料库冰冷提示出的那个名字上。
谯正。
光禄勋府主簿,当朝大儒谯周的亲侄。
原来,那条最擅于伪装的毒蛇,始终盘踞在蜀汉的心脏。它伪装得太好了,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它只是一截枯藤。
凌毅慢慢站起身,推开窗。
冷冽的夜风,灌入殿内,吹散了那股焦糊气,却吹不散他心头那股愈发凝重的寒意。
谯周,那个在历史上,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劝说刘禅放弃抵抗,献出整个蜀汉基业的大儒。
他的侄子,是曹魏的间谍头子。
这是巧合吗?
一条隐藏得如此之深的暗线,它的最终目的,绝不仅仅是刺杀一个费祎那么简单。
费祎,只是一个开始。
他们的目标,是整个蜀汉的朝堂,是龙椅之上的刘禅,是这刚刚燃起一丝复兴火苗的大汉国运!
“邵正。”
凌毅对着空无一人的阴影处,轻声唤道。
一道黑影,如同从墙壁的影子里剥离出来,无声无息地单膝跪地。正是被他从汉中带回,如今已是“夜枭”雏形指挥官的邵正。
“主公。”
“去查一个人。”凌毅的语调平稳,不带一丝波澜,“光禄勋府主簿,谯正。”
邵正的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
谯家在蜀中,是士族的代表,是儒学的泰山北斗。查谯家的人?这无异于捅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但是。”凌毅话锋一转,“我不要你查出任何东西。”
邵正猛地抬头,满是不解。
“从现在起,派我们最好的人手,十二个时辰,像影子一样盯着他。他见了谁,说了什么,去了哪里,甚至在哪家酒楼多喝了一杯酒,我都要知道。”
凌毅走到邵正面前,俯下身。
“记住,只许看,不许碰。更不能让他察觉到,有任何人在盯着他。惊动了他,你们所有人,提头来见。”
“是!”邵正不敢再问,他能感觉到,自家主公平静外表下,那足以冻结一切的杀意。
“他不是我们的目标。”凌毅的声音,轻得仿佛自语,“他只是,一幅我们要找的藏宝图。”
邵正领命,再次化作影子,融入黑暗。
整个偏殿,又只剩下凌毅一人。
他重新坐回案前,从一个上锁的木匣中,取出了一份名单。
那是整个“夜枭”现有的,所有核心成员的名单。
他提起笔,在“谯正”的名字后面,画上了一个鲜红的圆圈。
然后,他提笔,在圆圈旁边,写下了另外两个字。
“诱饵。”
次日,大朝会。
汉寿的急报,终究还是以官方的渠道,送达了成都。
当鸿胪寺的官员,用颤抖的声音,在宣政殿上,一字一句地念出那份关于大将军费祎遇刺的奏报时。
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费公遇刺!”
“天!那郭修不是号称对大汉忠心耿耿吗?竟是魏谍!”
“我就说过!这些降将,狼子野心,根本信不过!”
恐慌,如同瘟疫,在文武百官之间,迅速蔓延。
费祎,那可是除了凌毅之外,蜀汉朝堂的定海神针!他若一倒,整个朝政,必将陷入巨大的动荡。
幸好,奏报的后半段,说明了刺杀失败,费祎安然无恙。
恐慌,瞬间转化为了后怕与愤怒。
“陛下!臣以为,当立即彻查军中所有降将!宁枉勿纵!”一名武将出列,声色俱厉。
“没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年就不该收留这些魏狗!”
“臣附议!必须用雷霆手段,以儆效尤!”
群情激愤。
就在此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
“陛下!臣,有不同之见!”
众人循声望去,出列的,竟是当朝大儒,谯周。
他须发花白,一身儒袍,看起来仙风道骨,此刻却是满脸的痛心疾首。
“诸位将军,只知喊打喊杀。却不知,祸根,究竟在何处!”
谯周将拐杖在殿前重重一顿。
“祸根,就在于我大汉,舍弃了圣人的仁德教化,转而拾起了权谋诡诈的鬼蜮伎俩!”
他的话,矛头直指何人,不言而喻。
朝堂之上,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文官,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自古以来,治国之道,在于以德服人,以仁感化!而如今呢?我们设立什么‘夜枭’,行刺探监控之事,这与前秦的酷吏,有何分别!”
“我们用金钱利益,去引诱南中蛮人自相残杀!这与虎狼之行,又有何异!”
谯周的声音,愈发高亢,仿佛正气凛然。
“上梁不正下梁歪!朝堂之上,充斥着阴谋算计,那朝堂之外,自然会滋生刺杀与背叛!此乃自食其果!若不拨乱反正,重拾儒道正途,今日是费公,明日,又会是谁!”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许多摇摆不定的官员,都开始点头。
是啊,兴农侯的那些手段,虽然有效,但听起来,确实不那么“光彩”。
费祎遇刺,会不会就是因为我们做得太过,遭了报应?
一时间,殿内的风向,竟诡异地开始转变。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龙椅之上。
他们等待着,这位年轻的,一向没什么主见的帝王,做出一个安抚人心的,符合“祖制”的决定。
刘禅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他的手,按在龙椅的扶手上。
“陛下!请陛下下旨,裁撤‘夜枭’,严惩兴农侯!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谯周见状,向前一步,大声疾呼,准备一锤定音。
“够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
不是很大,却让整个宣政殿,瞬间落针可闻。
刘禅,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走下御阶,一步一步,走到谯周的面前。
“谯爱卿。”刘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朕问你,当敌人的刀,已经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你所谓的‘仁德’,是能挡住刀锋,还是能感化刺客?”
谯周一愣,张了张嘴:“陛下,臣的意思是……”
“朕再问你!”刘禅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当魏国的间谍,已经渗透到我朝堂中枢,欲颠覆我大汉江山社稷之时,你所谓的‘教化’,是要去教化那些亡我之心不死的豺狼吗!”
“朕的丞相,朕的股肱之臣,差一点,就死在了你们这些所谓‘儒道正途’的空谈里!”
刘禅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那是愤怒,也是一种破而后立的决绝!
“朕,不想再当一个,只会点头和摇头的,好人!”
他猛地转身,面向满朝文武。
“传朕旨意!”
“‘夜枭’,即刻起,扩编一倍!所需钱粮,由内帑支出!”
“授兴农侯金牌,如朕亲临!彻查此事,上至公卿,下至走卒,任何人,任何部门,胆敢有丝毫阻拦者,以通敌叛国论处!先斩后奏!”
“朕,倒要看看!”
刘禅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谯周那张瞬间变得煞白的脸。
“谁,才是那个,通敌的内鬼!”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官员,都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这位他们熟悉了数十年的帝王。
这……这还是那个暗弱的阿斗吗?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个身影,不急不缓地,从殿外走了进来。
正是刚刚入宫的凌毅。
他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的方向,长身一揖。
“臣,凌毅,领旨。”
君臣二人,一个在阶上,一个在阶下。
一个眼神的交汇,便胜过了千言万语。
一场针对整个蜀汉旧势力的,无声的宣战,就此拉开序幕。
谯周的身体,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他看着凌毅,又看了看龙椅上那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刘禅。
他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股,名为恐惧的情绪。
是夜。
成都城南,一家名为“锦官城”的茶楼。
打烊之后,后院的一间厢房内,依旧亮着灯。
谯正,正襟危坐。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身穿粗布麻衣,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汉寿那边,失败了。”谯正的声音,有些干涩。
“意料之中。”斗笠下的男人,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费祎命不该绝。那个凌毅,是最大的变数。”
“上面怎么说?”
“‘渔夫’传来口信。”男人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鱼形木雕,放在桌上,“计划不变。”
“什么?”谯正大惊,“费祎不死,我们……”
“死一个费祎,有什么用?”男人冷笑一声,“真正的威胁,是那个凌毅,还有,那个越来越不像自己的皇帝。”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上面要我们,启动最终方案。”
“‘惊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