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侯爷……”那内侍面无人色,尖细的嗓音因恐惧而颤抖,“太……太后懿旨,宣您即刻前往长乐宫,赴宴!”
长乐宫,太后宴。
这三个词,像三道刺骨的寒风,瞬间吹散了考场内外的所有热浪。
刚刚还因金榜题名而狂喜的士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刚刚还因看到希望而欢呼的百姓,脸上的激动凝固了。
蒋琬和费祎脸上的欣慰,更是被一抹深深的惊惧所取代。
完了。
这是鸿门宴!
所有人都不是傻子。安远伯是太后的亲侄子,刚被皇帝刘禅在北门斩杀,尸骨未寒。凌毅推行新政,又断了无数世家豪族的财路,这些人都与太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场“士变”,张绍只是台前的小丑,背后真正的黑手,就是盘踞在后宫,与这些旧势力勾连的太后一党!
如今,明面上的手段失败了,便来了阴的。
以太后之名,设一场无法拒绝的宴席。你若去了,长乐宫内刀斧手林立,一杯毒酒,一条白绫,便能让你死得无声无息,还能栽你一个“酒后失德,冲撞太后”的罪名。
你若不去,那就是公然抗旨,藐视太后,不忠不孝!天下悠悠之口,足以将你淹死!
“凌侯!万万不可!”蒋琬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步跨到凌毅身前,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道,“此去,九死一生!您现在立刻随我进宫面圣,此事,需从长计议!”
费祎也是满面凝重:“蒋公所言极是。太后虽不理政事,但终究是先帝之妃,陛下之母。硬抗不得,只能智取!”
他们二人,一个想搬出皇帝来压制,一个想用拖字诀来化解。
都是老成持到的法子,却也都是被动挨打的法子。
凌毅看着那个瑟瑟发抖的内侍,心中一片澄明。
这些老家伙,还真是黔驴技穷了。
用妇人当挡箭牌,这是世家最后的,也是最卑劣的手段。
他没有理会蒋琬和费祎的劝阻,反而向前一步,对着那内侍温和一笑。
“公公辛苦。还请回禀太后,就说凌毅刚刚主持完‘试策选吏’,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待手头公务处理完毕,改日,一定亲自登门,向太后请安。”
什么?!
此言一出,蒋琬和费祎差点当场跳起来。
这是拒绝!
这是赤裸裸的拒绝!
那传旨内侍更是吓得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哭丧着脸道:“侯爷!侯爷您这不是要了奴婢的命吗!太后她老人家说了,您若是不去……不去,就是看不起她吴氏一族啊!”
果然,连家族都搬出来了。
凌毅嘴角的笑意更冷了。
“蒋公,费尚书。”他忽然转头,看向两位忧心忡忡的重臣,“你们觉得,我大汉的兴农侯,是陛下的臣子,还是太后吴氏的家臣?”
两人顿时语塞。
“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的旨意,我万死不辞。至于一场莫名其妙的家宴……”凌毅的声音陡然拔高,响彻全场,“我,没空!”
好一个没空!
周围的百姓和士子,听得是热血沸腾!
这才是为国为民的骨鲠之臣!
蒋琬和费祎却是急得满头大汗,这简直是把事情往绝路上推!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清朗却带着不容抗拒威严的声音,从高台后方传来。
“先生说的对。”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皇帝刘禅,在张翼的护卫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他一身常服,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具帝王之气。
他缓步走到台前,看都未看那瘫软的内侍,而是直接对蒋琬和费祎下令。
“传朕旨意。”
“太后年事已高,身体抱恙,即日起,于长乐宫静养,非传召不得外出,任何人不得探视。宫中用度,一应从优。”
“再派个太医过去,好生为太后调理凤体。”
轰!
这几句话,平平淡淡,却如同一道道天雷,劈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是……软禁!
以“静养”为名,行圈禁之实!
那位刚刚登基,一直被认为是暗弱仁厚的天子,竟用如此雷霆果决的手段,直接斩断了后宫伸向朝堂的黑手!
他甚至没有给凌毅辩解的机会,而是用自己的行动,直接宣告了对凌毅毫无保留的支持!
“至于你。”刘禅终于低下头,看了看那个传旨的内侍,淡淡地说道,“回去告诉那些让你传话的人,朕的先生,很忙。他在为大汉的江山社稷奔波,没空赴什么家宴。”
“滚吧。”
那内侍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一场足以掀起朝堂腥风血雨的危机,就这么被年轻的帝王,轻描淡写地,一手掐灭。
蒋琬和费祎呆呆地看着刘禅,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们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跟不上这位帝王的成长速度了。
危机解除,刘禅的脸上,却不见半分得意,反而多了一丝沉重。
他转向凌毅,又看了看旁边刚回来述职的姜维。
“先生,伯约。”
“臣在。”两人齐齐躬身。
“今日之事,虽是太后糊涂,受人蒙蔽。但根子,朕清楚。还是因为上次汉中缺粮,让那些人觉得,朝廷虚弱,可以任由他们拿捏。”刘禅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核心,“千里运粮,解的是燃眉之急,却非长久之计。我大汉的北伐前线,绝不能再因一个‘粮’字,而为人掣肘!”
少年天子的话,掷地有声。
姜维闻言,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他出列,对着刘禅和凌毅,沉声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正为此事忧心!汉中之地,八山一水,耕地零碎,军屯之法,收效甚微。将士们平日既要操练,又要农耕,疲惫不堪,军心士气,皆受影响。长此以往,不等北伐,大军便已先疲敝了!”
作为汉中前线的最高统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粮食问题的致命性。
凌毅点了点头,接过了话头。
“所以,臣以为,与其在成都绞尽脑汁地想如何运粮,不如,亲自去汉中看一看。”
“去汉中?”刘禅和姜维同时一愣。
“对。”凌毅的目光灼灼,“自古以来,军屯都是国之大策。汉中屯田,之所以收效甚微,并非地之过,也非人之过,而是法之过。”
“臣不才,于农事上,略有些心得。想要亲自前往汉中,考察当地的水源、土壤、气候,为汉中大军,量身定做一套全新的‘军屯之法’!”
他没有说系统,而是将一切都归于自己“略有心得”。
姜维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量身定做一套全新的军屯之法?
别人说这话,他或许会嗤之以鼻。但这话从凌毅口中说出,却让他不由自主地生出无限的期待!
这个年轻人,总能创造奇迹!
“此法,若能功成。”凌毅继续说道,他的话语充满了诱惑力,“或可让汉中粮食自给自足,甚至有所盈余。届时,我大汉北伐,便再无后顾之忧!”
粮食自给自足!
再无后顾之忧!
这是他,也是丞相诸葛亮,一生梦寐以求的战略目标!
“侯爷……此言当真?!”姜维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
“当不当真,去看看,便知。”凌毅卖了个关子,“不过,此事光靠我一个文臣不行。我需要一位真正懂汉中地理,懂兵士,懂军略的帅才,与我同去。”
他说着,目光转向了姜维。
“伯约将军,可愿与我,同走这一遭?”
文武联手!
这四个字,瞬间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姜维怔住了。他看着凌毅那双清澈而充满自信的眼睛,胸中一股压抑了许久的热血,猛然被点燃。
北伐大业,继丞相之遗志!
这,是他活着的唯一意义!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姜维没有丝毫犹豫,对着刘禅和凌毅,重重一抱拳,“臣,愿为兴农侯前驱!”
刘禅看着眼前这文武合璧,相得益彰的一幕,龙心大悦。
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父皇与相父君臣相知的场景。
“好!好!”刘禅连说两个好字,“有先生之智,伯约之勇,何愁大事不成!”
他当即下令:“命,兴农侯凌毅为‘汉中屯田经略使’,总览汉中屯田改革事宜!命,大将军姜维协助之!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谕旨下达,姜维和凌毅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往无前的决心。
就在此时,一个瘦弱的身影,忽然从新科士子中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凌毅面前。
正是那个刚刚被点了榜眼的邵正。
“侯爷!学生……学生斗胆,也想随侯爷同去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