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行滚烫的热泪,从文胜的眼眶里夺眶而出。
他松开了那块价值千金的木牌,不是丢弃,而是如同捧着自己的身家性命一般,珍而重之地揣入怀中。然后,双膝一软,对着凌毅,对着这从未有过的希望,重重地叩首下去。
这一次,不是因为绝望,不是因为悲愤。
是感激。
是一个被踩在泥泞里的读书人,对那个拉了他一把,并告诉他“你可以靠自己站起来”的人,最朴素,也最真诚的感激。
“学生……谢侯爷再造之恩!”
他泣不成声,额头死死地抵在冰冷的石板上,仿佛要将这份恩情刻进骨子里。
这一个头,仿佛一个信号。
广场上,成百上千个与文胜一样出身寒微、满心不甘的年轻人,在短暂的死寂后,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他们没有哭喊,没有出声。
但那一片黑压压的,用尽全力叩拜下去的脊梁,比任何山呼海啸,都更具力量。每一道弯下的背脊,都是一份无声的誓言。
民心,在此刻,彻底归附!
城楼之上,御驾之中。
蒋琬和费祎,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混杂着震撼、荒谬与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这兴农侯的手段,真乃神鬼莫测!
只有董允,他死死地盯着城下那副万民叩拜的场景,嘴唇哆嗦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引以为傲的祖宗法度,在凌毅这套简单粗暴却直击人心的组合拳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刘禅看着那个被无数人跪拜的年轻身影,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攥住。
那不是紧张,是兴奋。
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掌控”的快感,如同电流般窜遍四肢百骸。
原来,这就是书上说的“得民心者得天下”!原来,让万民敬仰,是这种感觉!
凌毅却没有沉浸在这种狂热的崇拜里。
他上前,再次扶起文胜,力量沉稳而不容抗拒。
“起来。我说了,大汉的官吏,不做乞丐,更不拜个人。”
他环视全场,声音清朗地传遍每个角落:“你们要拜的,是生你养你的父母,是给你机会的朝廷,是天下万千需要你们去守护的百姓!而非我凌毅一人!”
此言一出,刚刚叩首的士子们浑身一震,再次抬起头时,眼中的感激,已经升华为一种狂热的敬仰和名为“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然。
“我等……谨遵侯爷教诲!”众人齐声应道,声震云霄。
凌毅点了点头,继续朗声宣布:“诸位的心意,我心领了。但空有决心还不够,我需要的是真才实学!”
“明日起,北门武库旁的空置官署,将作为‘试策选吏’的临时报名点!”
“想要报名,想要申请‘助学钱’的,都去那里!我的人,会在那里等着你们!”
“现在,都散了吧!别堵着皇城门口,耽误了朝廷公务!”
他挥了挥手,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并非驱赶,而是一种秩序的建立。
人群闻言,这才如梦初醒。
跪在地上的士子们纷纷爬起,脸上还带着泪痕,但已经换上了坚毅和期待。他们互相搀扶,眼神中闪烁着名为希望的火焰。他们不再是乌合之众,而是一支即将奔赴考场,奔向未来的军队。
在张翼指挥的禁军维持下,人群开始有序地散去,一边走,一边热烈地讨论着。
“助学钱!苍天有眼!我一定要去申请!”
“一分利,借一千钱,考上了官,一年俸禄就还清了!这哪里是借,这简直是侯爷在给我们送前程啊!”
“你们说,这考题会是什么?真的只考修桥吗?”
“谁知道呢?但至少,我们有机会了!一个不看门第,只看才华的机会!”
凌毅看着这股涌动的人潮,又看了一眼那个被禁军架起来,已经彻底失魂落魄的张绍。
一场由士族精心策划的“士变”,到此,才算真正落下了帷幕。
文思殿。
刘禅高坐御案之后,蒋琬、董允、费祎三位重臣分列两旁。
气氛,却不复之前的剑拔弩张,反而多了一丝诡异的宁静。
“陛下。”凌毅躬身行礼,将事情的始末简要复述了一遍。
“张绍煽动士子,构陷朝廷,伪造命案,意图谋逆。其罪当诛。其门生文胜,虽为帮凶,但能迷途知返,当庭指证,功过相抵。臣斗胆,已将其收为‘试策选吏’第一名报名者。”
刘禅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欣赏与激动:“先生处置得当!不,何止是得当!简直是为我大汉解一心腹大患,开万世之基业!张绍,交由廷尉府严审,务必将其背后之人,一网打尽!至于那文胜……既然是先生看重的人,朕,也期待他三日后的表现。”
“陛下圣明。”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董允,终是忍不住,再次出列。
“陛下!凌侯!”他这次的口气缓和了许多,但依旧充满了忧虑,“这‘助学钱’一出,老臣承认,确实能解寒门之困。可……这笔巨款,钱从何来?总不能真让凌侯自掏腰包吧?再者,何人去审核?谁有资格去判断一个穷书生,值不值得朝廷为他预支这一千钱?这可是天大的权力啊!”
这两个问题,很现实,也很致命。
费祎也立刻附和道:“董侍中所言极是。此事一旦处置不当,恐怕会滋生出新的贪腐。有人谎报家贫骗取钱财,又或者,审核官吏收受贿赂,徇私舞弊。届时,好事,恐怕就要变成坏事了。”
蒋琬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凌毅,那双睿智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考校,更带着一分期待。他想看看,这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年轻人,是不是又早已想好了对策。
凌毅闻言,微微一笑。
“董侍中,费尚书,你们的担忧,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他转向刘禅,拱手道:“陛下,关于钱款来源,臣以为,正好可以动用近日查抄李严、陈淼等逆贼家产所得。”
“这笔钱,本就是民脂民膏,如今,正该用之于民,为大汉选拔真正的人才。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此为第一。”
董允愣住了,嘴巴张了张,这个提议,他竟完全无法反驳。用贪官的钱来培养清廉的官,这……这简直是天经地义!
“至于审核之人……”凌毅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具冲击性的方案,“臣以为,也不必另寻德高望重的大儒。恰恰相反,我们应该用最懂民生疾苦,最擅长计算考校的人。”
“谁?”刘禅好奇地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臣在锦绣园开办的农学院,如今已有第一批学子。他们虽不懂经义,但都是从田间地头、铁匠铺子里选拔出来的实干之才。算账、识人、辨别家境真伪,他们或许比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生,更在行。”
“臣提议,由农学院的学子,组成第一批‘助学钱’审核吏。陛下只需再派一名御史监督,便可确保公允。”
让一群“泥腿子”学生,去审核那些未来可能成为官员的读书人?
这想法,太大胆,太离经叛道了!
董允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他想拍着大腿骂一句“荒唐”,却发现自己竟找不到半句合适的反驳理由。是啊,论辨别家境贫富,谁比那些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人更懂?论算账,听说农学院天天都在学一种叫“算术”的奇学,比九章算术还快。
刘禅的眼中,却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夺目光彩。
“好!好一个以实务之才,考实务之士!”
他猛地一拍御案,发出一声巨响。
“就照先生说的办!此事,朕就全权交由先生负责!蒋公、董侍中、费尚书,你们三人,从旁协助!务必让这大汉第一次‘试策选吏’,办得漂漂亮亮,让天下人都看看,我大汉,是如何不拘一格降人才的!”
“遵旨!”
蒋琬三人,齐齐躬身。
这一次,再无半句异议。他们的心中,只剩下震撼与叹服。
兴农侯府。
夜深了。
凌毅处理完手头的公务,缓缓走出书房。
月光下,原本奢华的锦绣园,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假山被推平,化作一片片规划整齐的试验田。马二、铁牛等几个精力旺盛的农家子,正打着火把,还在田里翻着土,讨论着新肥料的配比,干劲十足。
远处的回廊下,那个叫凌秀的小姑娘,则捧着一卷竹简,借着灯笼的光,看得津津有味。那竹简上,画满了各种奇怪的符号和数字。
那是凌毅教她的,九九乘法表。
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一种破旧立新的,野蛮生长的生机。
【叮!恭喜宿主,成功化解‘士变’危机,并创造性地建立‘试策选吏’与‘助学钱’制度,为阶级流动的闸门,撬开了一条决定性的缝隙!】
【季汉国运发生重大转向!刘禅‘帝王心术’获得飞跃性成长,‘帝王威仪’被动效果增强!】
【主线任务‘新政之基’完成度提升至30%!】
【获得特殊奖励:‘基础信用评估模型’知识碎片!】
来了。
凌毅的意识沉入脑海。
一份庞杂无比的信息流,瞬间涌入。那不再是简单的文字,而是无数由因果、逻辑与人性编织而成的细密丝线,在他脑海中构筑成一座精密的、衡量无形价值的天平。
如何通过一个人的言谈举止、家庭构成、乡邻评价、债务历史、乃至对未来的规划,来量化评估其“信用”和“潜力”。
这套在现代社会被金融风控玩烂了的东西,在这个时代,简直就是降维打击的神器!
凌毅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远处田里干得正欢的马二。
【目标:马二。信用评级:A+。潜力评级:b。评估概要:出身贫寒,品性忠厚,执行力极强,对宿主拥有极高忠诚度。知识水平限制其发展上限,但作为基层执行者,可靠性极高。】
用这个,去审核那些申请“助学钱”的士子,谁是真龙,谁是伪装的草蛇,一目了然。
凌毅的嘴角,勾起一抹尽在掌握的自信弧度。
三日后的考试,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