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
那个被所有人认定已经死亡,被草席覆盖,被太学博士张绍当成攻讦凌毅最有力武器的年轻书生,在凌毅那几下诡异而用力的按压之后,剧烈地咳嗽着,竟然真的睁开了眼睛!
全场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数千双眼睛,无论是外圈的百姓,还是内圈的禁军,全都凝固了。他们的大脑,仿佛被这颠覆认知的一幕,冲击成了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了。
那寂静只持续了三息。
然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哗然!
“咳咳……我……我在哪儿?”那年轻书生茫然地坐起身,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满是劫后余生的虚弱与困惑。
“活了!真的活了!”
“神仙!是神仙下凡!!”
“起死回生!兴农侯把死人给救活了!”
人群彻底炸了。恐惧、敬畏、狂热,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皇城的顶盖。百姓们再也按捺不住,疯狂地向内圈挤来,不少人甚至当场跪下,对着凌毅的方向不停叩首,若非张翼和他手下的禁军拼死组成人墙,现场早已失控。
而在所有人狂热的目光焦点中,有一个人,却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血液。
太学博士,张绍。
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伸出一根手指,颤抖地指着那个坐起来的书生,又指了指凌毅,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你……他……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的世界,崩塌了。
这剧本不对!这剧本完全不对!
他明明亲眼看着这个叫文胜的寒门士子喝下那碗加了料的汤药,明明看着他当众倒地,气息全无!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亲自探过鼻息,确认没了呼吸!为此,他甚至屏住了自己的呼吸足足十息!
怎么会活过来?
凌毅怎么可能把他救活?
难道……难道他真的会妖术不成?!
刺骨的寒意从张绍的脚底板,一路窜上天灵盖,让他四肢百骸都冻成了冰坨。
凌毅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他心中也是长舒一口气,暗道一声“赌对了”。心肺复苏并非万能,好在此人休克时间不长。他甚至没有多看张绍一眼,而是俯身,温和地对那个叫文胜的书生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文胜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虚弱地答道:“我……我只记得,好多人挤着我,我心里一慌,胸口就疼得厉害,然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凌毅点了点头。
急性心源性休克,加上人群拥挤造成的窒息,若非自己急救及时,这个人真的就过去了。
他随即转过身,终于看向了那个已经面无人色的张绍。
“张博士。”
凌毅的语调很平淡,却让张绍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抖,如同听到了地府阎罗的点名。
“你刚才不是说,他死了吗?”
“你不是还为他捶胸顿足,痛斥我是灾星,说我的新政是鬼门关吗?”
“怎么,现在人活了,你反倒不高兴了?”
“还是说……”凌毅向前一步,步步紧逼,声音陡然转寒,“你其实,根本就不希望他活过来?”
轰!
这诛心之问,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张绍的心口。
“我……我没有!你……你血口喷人!”张绍声色内荏地尖叫,他的辩解,在事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周围的百姓,已经不是窃窃私语了,而是毫不掩饰的指责和怒骂。
“原来是装的!这帮读书人,心也太黑了!”
“拿人命当儿戏,就为了扳倒兴农侯?猪狗不如!”
“刚才哭得跟死了亲爹一样,我还以为他多仁义呢,呸!演得真像!”
“差点就被他骗了!此等奸贼,当千刀万剐!”
一道道鄙夷的目光,利剑一般刺在张绍的身上。他感觉自己的脸皮,正在被一层层活生生剥下来,露出底下最肮脏的算计。
“够了!”张绍状若疯癫,他指着凌毅,又指着地上的文胜,歇斯底里地吼道,“就算他没死又如何!若非你这‘试策选吏’妖言惑众,引来众人聚集,文胜又岂会遭此劫难!归根结底,罪魁祸首还是你!”
这是他最后的挣扎。
把一切,都归咎于新政本身。
然而,凌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丑陋的、在蛛网中徒劳挣扎的跳梁小丑。
“张博士,你好像忘了一件事。”凌毅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咆哮,“文胜刚才说,他胸口剧痛。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被挤压受伤,多是伤及脏腑或是骨骼。为何偏偏是胸口剧痛,以至昏厥?”
张绍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我……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但我知道。”凌毅的眼底,闪过一丝寒芒。他猛地转向那个刚刚被扶起来的文胜,大声问道:“文胜!我问你,在你来此地之前,可曾吃过什么,喝过什么?”
文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一愣。
他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张绍,张绍那疯狂威胁、几欲吃人的眼神,让他浑身一哆嗦。
但紧接着,他又看到了凌毅。
是这个人,把自己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他的眼神平静而锐利,仿佛在说:你的命是我救的,现在,告诉我真相,这是你唯一活下去的机会。
一边是想要自己死的阴谋家,一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一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一边是重获新生的光明。
该相信谁,不言而喻。
文胜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对着凌毅,对着周围数千百姓,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出来。
“昨日!是张博士找到了学生!”
“他说,只要学生今日来此地,假意拥护新政,再趁机倒地……事后,他……他便举荐我入太学!”
“他还给了我一碗汤药,说是安神用的,能让我的昏厥,看起来更逼真!”
真相大白。
彻彻底底的,真相大白。
如果说刚才凌毅的起死回生是石破天惊,那么文胜这番话,就是彻底引爆了全场的炸药桶。
张绍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完了。
他看着文胜,看着周围百姓那要吃人的眼神,看着步步逼近、满脸煞气的禁军统领张翼,双腿一软,竟是直接瘫倒在地,一股骚臭的液体迅速浸湿了他的官袍,在裤裆处蔓延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他,竟被活活吓尿了。
宫门城楼之上。
蒋琬、董允、费祎,三位大汉重臣,已经彻底石化。
“妖孽……此子……真是妖孽……”董允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他此刻感到的不只是恐惧,更是一种无力感。他发现,自己穷尽一生所学的经义、权谋、为官之道,在凌毅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直击要害的雷霆手段面前,竟显得如此脆弱和可笑。
蒋琬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这十几天所有的疲惫都吐出去。他看着城下那个被无数百姓奉若神明的年轻身影,心中五味杂陈。“长江后浪推前浪……不,这不是后浪,这是天降的巨浪,要将这旧有的一切都拍碎重塑啊。”
大汉的未来,或许真的要落在这个年轻人的肩上了。
而龙椅之后,刘禅的手,早已松开。
他看着凌毅,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权谋。不是在朝堂上引经据典地争吵,不是拉帮结派的阴诡算计,而是直面问题,掌控人心,用煌煌大势的阳谋,碾压一切阴谋!
他不再理会那个瘫软如泥、散发着恶臭的张绍,而是再次走到文胜面前。
“你叫文胜?”
“是……学生文胜。”文胜挣扎着要跪下行礼,被凌毅一把扶住。
“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别动不动就跪。”凌毅看着他,“你本是帮凶,按律当斩。但你最后能迷途知返,揭露真相,也算将功补过。”
文胜羞愧地低下了头,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想当官吗?”凌毅忽然问。
文胜猛地抬头,眼中全是不可思议。
“想。”他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凌毅点了点头,“那你就是第一个。‘试策选吏’的第一个报名者。”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小小的木牌,这是他为农学院准备的,上面用一种奇怪的符号刻着“001”。
他将这块木牌,塞进了文胜的手里。
“三日之后,凭此牌,入场考试。”
文胜握着那块温热的木牌,感觉重逾千斤,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块牌子,这是他被从地狱拉回人间后,递到手里的新生。
周围的百姓,看到这一幕,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凌毅却抬起手,压下了欢呼。
他环视全场,目光扫过那些同样出身寒微,眼中充满渴望的年轻士子,扫过那些质朴的工匠与农人。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试策选吏’,如期举行!”
“凡欲参加者,不问出身,皆可报名!”
“但是!”
他话锋一转,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广场再次安静下来。
凌毅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道。
“想要参加考试,必须先交一千钱的‘报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