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透,钱三就带着所有人,出现在了田埂上。
没有了昨日的懒散与敷衍,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股子被肥皂和回锅肉激发出来的亢奋。
“都听好了!”钱三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着,唾沫横飞,“侍讲说了,这堆肥,得像盖房子一样,一层一层来!秸秆铺底,要铺得匀实!然后是粪尿,再是河泥!谁他娘的再敢给老子和稀泥,别怪老子不客气!”
农夫们轰然应诺,干劲十足。
这一次,没人再嫌脏怕臭。他们按照凌毅的要求,一丝不苟地将收集来的物料分门别类,然后小心翼翼地堆砌起来。一层秸秆,一层粪肥,一层河泥,中间还均匀地洒上了水。
不过一个上午,昨天那个歪歪扭扭的失败品就被推倒重来。一个四四方方、层次分明,散发着勃勃生机的堆肥堆,拔地而起。
凌毅满意地点了点头。
群众的力量,一旦被调动起来,是无穷的。
搞定了堆肥,他将那十名工匠叫到了一边。
“诸位都是好手艺,今日,请大家帮我打造一样新物件。”
凌毅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图纸,在地上摊开。
图纸上画着的,是一个结构古怪的犁。它不像寻常的直辕犁那般粗大笨重,犁辕是弯曲的,犁壁和犁评的设计也与众不同,最关键的是,多出了一个可以自由调节犁铧深浅的装置。
工匠们都凑了上来,为首的是个经验丰富的老铁匠,姓王。
“凌侍讲,这……这也是犁?”王铁匠看了一辈子农具,却从未见过如此精巧的设计。
“不错。我称之为,曲辕犁。”
“这弯弯绕绕的,怕是不结实吧?耕地是力气活,一碰上硬石头,还不散架了?”另一个木匠提出了疑问。
“这个不必担心。”凌毅指着图纸上的一个个细节,开始讲解,“你们看,这犁辕之所以是弯的,是为了更好地传递牛的拉力,同时方便转弯。犁柱改短,犁柄加长,人扶着,就能轻松控制方向和深浅。”
“还有这里,这个叫‘犁评’的部件,可以控制入土的深度。想深耕,就往下调,想浅耕,就往上提。这样一来,一块地,就能根据不同的时节,用不同的法子来耕种。”
凌毅的讲解,清晰而有条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直指耕作中最核心的痛点。
工匠们越听,眼睛越亮。
他们虽然不是农夫,但天天跟农具打交道,自然知道传统直辕犁的种种弊端。笨重、耗力、转弯难、无法调节深浅……而眼前这张图纸上的设计,似乎将这些问题,全都解决了。
这已经不是改良了。
这是颠覆!
“侍讲,您放心!”王铁匠猛地一拍大腿,“这活,我们接了!保证给您造得跟图纸上一模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皇庄西侧的这片薄田,变得热闹非凡。
农夫们在钱三的带领下,继续完善堆肥,同时按照凌毅的吩咐,开始深翻土地,准备冬耕。
而另一边的临时工棚里,则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王铁匠带着几个徒弟,负责锻造犁铧、犁壁等关键的铁制部件。凌毅提供的图纸,精准到了每一个尺寸和角度,让他们省去了无数摸索的功夫。
木匠们则负责制作犁辕、犁床等木质结构。最大的难题,是如何将坚硬的木料,加工成图纸上要求的弧度。
凌毅直接给出了解决方案——火烤定型法。
将选好的硬木,用湿泥包裹,只留出需要弯曲的部分,然后在火上均匀烘烤。待木料烤软之后,再用特制的模具,将其固定成所需的弧度,冷却后便能定型。
这个在后世看似简单的工艺,却让这群经验丰富的工匠,叹为观止。
凌毅几乎整日都泡在这里,亲自监督每一个环节。他的知识储备,远远超出了一个“侍读郎”应有的范畴。无论是锻造时的火候控制,还是木工的榫卯结构,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甚至能指出老师傅们都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这群原本只听号令的工匠,渐渐地,对凌毅生出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
七天后。
第一架曲辕犁,终于组装完成。
它静静地立在田埂上,阳光照在崭新的犁铧上,反射出冰冷的光。它的造型,与笨重的直辕犁截然不同,显得轻巧而灵动,充满了某种工业设计的美感。
所有的农夫和工匠,都围了过来,对着这个新奇的玩意儿,指指点点。
“看着是挺好看,就是不知道,中不中用。”
“这么轻巧,怕是没力气吧?”
凌毅没有多费口舌。
他牵来了一头健壮的耕牛,将曲辕犁套在了牛身上。
“钱老丈,你来试试。”凌毅将犁柄交到了钱三的手里。
“我?”钱三有些紧张。
“对,就你。你是我见过,最有经验的庄稼把式。”凌毅鼓励道。
钱三深吸一口气,握住了犁柄。那手感,与他用了几十年的直辕犁,完全不同。更轻,也更好发力。
“驾!”
他轻轻一抖缰绳。
耕牛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犁铧轻松地破开了板结的土地。
“嘿!”钱三只觉得手上一轻,一股顺畅无比的感觉,从犁柄传来。
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只需要扶着犁柄,控制好方向,曲辕犁便听话地向前行进,翻开一道深深的、均匀的犁沟。
这……这么省力?
钱三不敢相信。他试着将犁评往下调了调。
犁铧入土更深,但手上的感觉,却并没有沉重多少。那头牛的步伐,依旧稳健。
他想起凌毅说的,这犁,只需一人一牛。
他试着,不再去管那头牛,只专心扶犁。
奇迹发生了!
耕牛顺着田垄,自己走了下去!
根本不需要第二个人在前面牵引鞭策!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天爷啊!一个人就行!”
“快看!要转弯了!”
到了田垄的尽头,钱三按照凌毅教的法子,轻轻一提犁柄,同时吆喝了一声,那头牛便灵活地转了个身。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这在以前,是根本无法想象的。直辕犁掉头,至少需要两个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它搬过来。
钱三彻底兴奋了。他像是得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拉着牛,在田里来回耕作。速度,比以前快了何止一倍!效率,更是天差地别!
当他停下来时,身后,已经多出了七八道笔直深邃的犁沟。他满头大汗,脸上却全是红光。
“神了!”他丢下犁柄,冲到凌毅面前,激动得语无伦次,“侍讲!这……这是神犁啊!”
农夫们一拥而上,争抢着要去摸那架曲辕犁,仿佛是在触摸什么圣物。
这消息,长了翅膀一般,飞出了皇庄。
一名奉蒋琬之命,前来“查看”凌侍讲进度的尚书台小吏,恰好目睹了这颠覆性的一幕。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皇庄,直奔尚书台而去。
彼时,蒋琬正在处理一份关于汉嘉郡税收的奏疏。
“公琰!公琰!成了!成了!”那小吏不顾仪态,直接闯了进来。
蒋琬眉头一皱,正要呵斥。
“什么事,如此慌张?”
“神犁!凌侍讲……他造出了一架神犁!一人一牛,一天能耕十亩地啊!”
蒋琬正欲落笔的动作,瞬间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