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沉他垂着眼,面色平静无波,仿佛讨论的中心与他无关。
但我与他相距不远,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气息在那瞬间的凝滞和紧绷。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此刻的状况,莫说动用大量灵力布阵,便是维持日常修行都已不易,全靠一股意志力撑着。温瑾瑜此举,分明是把他放在火上灼烤!
我尚未开口,温瑾瑜身后那位面容古板、眼神锐利的长老却上前半步,声音带着老者特有的沉肃,接口道:“温谷主所言极是。此事关乎众多宗门弟子的修行根基,确实耽搁不得。这位师侄既然身负此等特质,为宗门出力,也是分内之事,想必楚长老也不会阻拦。何况,有温谷主这等医术大家在旁亲自看护,必不会让这位师侄出任何差池。”
这话语,已然带上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和不容置疑的压力,仿佛我若再拒绝,便是胡搅蛮缠,不通情理。
殿内的气氛,顿时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萧沉那原本只是微蜷的手指,收得更紧了些,指节透出用力的白。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中,我忽然轻笑了一声。
笑声不大,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嘲弄,却瞬间如同利刃,划破了凝滞的空气,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强行拉回到了我的身上。
“温谷主果然医者仁心,事事以宗门为重,令人感佩。”我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目光掠过温瑾瑜那无懈可击的笑容,落在窗外那株桃花上,花瓣被风吹落了一瓣,悠悠飘下。
“不过,恐怕要让温谷主失望了。我这弟子,前段时日协助处理清河镇残余邪疫之时,耗神过度,伤了根本,旧疾复发,至今未曾痊愈,一直在静养。恐怕,无力承担如此耗费心神灵力之事。”
我将“旧疾复发”、“静养”几个字,咬得略重。
温瑾瑜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已料到我会如此说,从善如流地接道:“哦?竟是如此?那倒是瑾瑜考虑不周,不知这位师弟伤得这般重。”
他话锋随即一转,语气更加恳切,带着医者的执着,“不过,若真是旧伤未愈,甚至伤及根本,那就更需好生调理,彻底根治,以免留下隐患,耽误了未来的修行前程。我药王谷别的不敢说,于医道一途,尚且有几分心得与底蕴。不如趁此机会,让瑾瑜为这位师弟仔细诊治一番,查明症结所在,也好对症下药,方能事半功倍。”
他步步紧逼,温和的言语之下,是丝毫不让的坚持,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带着一种探究,一种志在必得。
我脸上的那点虚假笑容,终于彻底淡去,消失无踪。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两位面露不赞同之色的药王谷长老,最后,如同淬了冰的刀刃,直直落在温瑾瑜脸上,与他那温和却暗藏锋芒的视线正面相接。
“不劳温谷主费心。”我的声音清晰、缓慢,一字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他的伤,是何情形,该如何调理,我自有主张,也自有办法。”
我略微停顿,目光转向垂首不语的萧沉,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但我知道,他在听。我的语气在转向他时,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斩钉截铁的维护:
“宗门疫气之事,药王谷若实在人手不足,我天衍宗执法堂弟子,亦可抽调人手,协助布药。无非是多费些时辰,总好过病急乱投医,再折损了我这好不容易才寻到的,身具精纯灵力的弟子。”
我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殿内。
“至于我的弟子,”我刻意拉长了尾音,目光重新迎上温瑾瑜骤然变得幽深的眼眸,语气蓦地变得强硬无比,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宣告:
“他的身体,他的前程,就不劳药王谷操心了。”
话音落下,整个主殿之内,落针可闻。
温瑾瑜脸上那常年挂着的、仿佛面具般的温润笑容,终于彻底淡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着我,眼神深处那一直隐藏得很好、偶尔才泄露一丝的冷意,此刻毫无掩饰地浮现出来,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流。他没有说话,但那目光,已然带上了分量。
他身后的两位药王谷长老,更是面露震惊与错愕,显然完全没料到,我会如此直接、甚至堪称无礼地回绝,言语间更是毫不客气,丝毫没有给药王谷、给温瑾瑜留半分颜面。
而一直沉默如同背景的萧沉,在这一刻抬起了头!
我站起身,玄色的长老衣袍因我的动作而无风自动,周身那收敛已久的煞气虽未刻意外放,但久居上位的威势和手中沾染过的血腥所带来的压迫感,自然而然地弥漫开来,让那两位药王谷长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若无其他要事,温谷主,请回吧。”我下了逐客令,声音冷硬,“宗门疫气之事,我会即刻传令执法堂,派人协助药王谷处理,不劳谷主再额外费心。”
温瑾瑜沉默地看了我片刻,那目光深沉难辨,最终,又深深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我身后的萧沉。他嘴角极其缓慢地重新扯出一个弧度,极淡,极浅,却毫无温度,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
“既如此,”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保持着平稳,但那丝温和已然荡然无存,“瑾瑜,告退。”
他不再多言,转身,带着两位面色难看、欲言又止的长老,步履依旧从容地离开了大殿。
沉重的殿门,在我眼前缓缓合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隔绝了外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