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议会密室的檀香烧得太浓,呛得谢必安喉头发痒。他站在青铜烛台前,烛火将影子拉得老长,映在墙上那幅“阴阳轮转图”上,像是被无形的手揉皱了的绸缎。
“谢大人,这是今早刚到的急诏。”侍从双手捧着鎏金托盘,盘中躺着一方玄色玉牒,边缘烫着金漆的“轮回敕令”四字。
谢必安接过玉牒的手微微发抖。他展开玉牒,朱笔批注的字迹如刀刻般锋利:“着灵枢阁执事谢必安,即刻缉拿逆徒夏树归案。罪状:非法引渡阴魂扰乱阴阳秩序,涉嫌多起灵体凶案,证据确凿。若其拒捕或反抗,就地格杀,无需上报。”
“证据确凿?”谢必安重复着这四个字,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太清楚所谓“确凿证据”是什么——三天前,他在轮回司的档案库里见过类似的卷宗,全是些断章取义的残页,甚至连“灵体凶案”的现场都没写清具体方位。
“还有这个。”侍从又递上一叠泛黄的纸页,“这是三日前青河镇村民的联名状,说夏树引渡的亡魂冲撞了镇祠,导致三人暴毙。还有城郊破庙的守庙人证词,说亲眼看见夏树用引渡印抽取活人生魂……”
谢必安翻到最后一页,那上面歪歪扭扭按着几个血手印,旁边用炭笔写着“夏树是恶鬼”。他捏着纸页的手指关节泛白,这些所谓的“人证”,他前日去青河镇查访时,根本没听说过有村民死亡,守庙人更是上个月就回了老家。
“范先生呢?”谢必安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侍从躬身道:“范大人正在偏厅等您。”
偏厅里,范无咎正对着茶盏吹气,白瓷杯底沉着半片茶叶。他听见动静抬头,见谢必安脸色阴沉,便将茶盏推过去:“喝了。你最近火气大,再喝冰的该咳血了。”
谢必安接过茶盏,却没有喝。他盯着范无咎眼下的青黑,知道这位好友为了帮他周旋,已经三天没合眼了。“那些证据……”
“是伪造的。”范无咎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青河镇的死亡记录在县衙,我让人查过,三日前根本没有暴毙案。守庙人是我找人假扮的,血手印是用猪血混了朱砂——”他突然顿住,指节叩了叩桌面,“但议会里的老顽固们就吃这一套。他们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
“更何况我娘的案子。”谢必安接口。三年前他娘被判定为“私通阴魂”,在刑场被当众焚魂,罪名正是“非法引渡”。而当年主审的,正是现任轮回议会首座的亲侄子。
范无咎叹了口气:“他们要的不是真相,是立威。夏树引渡的那些亡魂里,有具尸体穿着长老会的暗纹法袍——你记得吗?在忘川碑那处废墟,我们见过那具穿紫袍的尸体。”
谢必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当然记得。那天夏树用引渡印镇压魂种时,那具紫袍尸体的手腕上,还戴着轮回议会的青铜令牌。
“他们想借夏树的手,把水搅浑。”范无咎站起身,走到窗边,“但你也知道,夏树现在……”他没说完,目光扫过谢必安腰间那枚刻着“引渡”二字的青铜令——那是谢必安娘亲留下的遗物,也是他作为引渡人执事的身份象征。
谢必安沉默片刻,突然抓起桌上的玉牒:“我去见夏树。”
“现在?”范无咎皱眉,“议会的人肯定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若贸然去见他,他们正好坐实‘勾结逆徒’的罪名。”
“可我若不去……”谢必安攥紧玉牒,指节发白,“他们会杀了夏树的。”
范无咎看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笑了:“你啊,还是这么犟。”他从袖中摸出一枚半旧的铜哨,“这是我在城隍庙求的平安符,你揣着。若遇到危险……”他顿了顿,“吹三声,我会到。”
谢必安接过铜哨,喉结动了动:“谢了。”
他换上件普通的青布长衫,将青铜令和玉牒都藏在怀里,从后门溜出了轮回司。巷子里的青石板被晨露打湿,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走到第三条巷口时,他看见墙根下蹲着个卖糖画的老头。老头抬头冲他笑了笑,手里的糖勺在铁板上划出个歪歪扭扭的“夏”字。
谢必安脚步一顿。这是他和夏树约定的暗号——若在街头看到糖画“夏”字,说明安全。他蹲下身,摸出枚铜钱:“要个‘鱼’。”
老头熟练地用糖稀画出条鲤鱼,递过来时低声道:“西市酒肆,后院第三间。人刚走,留了封信。”
谢必安攥紧糖画,转身往西市走。酒肆的后院飘着黄酒的香气,他推开虚掩的门,看见桌上摆着个粗陶酒坛,旁边压着封信。
信是夏树的字迹,潦草却有力:“谢执事,见字如面。我知道你在为难。那些证据是假的,但我确实引渡过不该引渡的魂。忘川碑下有块残碑,刻着‘轮回有隙,引渡有劫’。等我查明真相,自会给你一个交代。勿念。”
谢必安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他摸了摸怀里的玉牒,又看了看那坛酒——夏树没喝,说明他走得匆忙。
“谢大人。”
身后突然响起阴恻恻的声音。谢必安猛地转身,只见两个穿黑衣的修士站在门口,腰间挂着轮回议会的令牌。
“奉议会之命,请谢执事跟我们走一趟。”为首的修士眯起眼,“有人举报你私通逆徒,意图包庇。”
谢必安的后背瞬间绷紧。他摸向腰间的青铜令,却发现不知何时,那枚令牌已经不见了。
“我跟你们走。”他深吸一口气,将信纸塞进袖中,“但我要先去见我娘的牌位。”
两个修士交换了个眼神,冷笑道:“好,我们陪你。”
谢必安跟着他们走出酒肆,清晨的风卷着桂花香扑面而来。他望着天上的云,突然想起夏树说过的话:“引渡人不是工具,是桥梁。”
可现在,他这座桥,正被人用谎言和屠刀,逼向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