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推开家门时,玄关的声控灯迟滞了两秒才亮,暖黄的光流下来,在地板上积成一滩,却照不亮鞋柜深处的阴影。那双棕色皮鞋还摆在原位,鞋尖冲着客厅,鞋跟的磨损处沾着点暗红——昨天他用紫外线灯照过,是陈旧的血渍,氧化成了近乎黑色的褐。
“咔嗒。”
客厅的百叶窗被风掀起条缝,穿堂风卷着雨腥气灌进来,吹得茶几上的文件哗啦啦翻页。最上面是沈青的尸检报告复印件,“创口边缘锯齿状凸起”那行字被红笔圈了三道,旁边林野写的批注“疑似齿轮咬合痕”被雨水打湿,晕成片模糊的红。
他走过去关窗,指尖刚碰到百叶窗的金属拉杆,就见玻璃倒影里多了个影子。
林野猛地回头,客厅空荡荡的,只有沙发上搭着的黑色外套在晃动。可再看玻璃,那影子还在——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歪着,露出半截锁骨,和沈青老照片里的打扮一模一样。他抬手摸向腰间的配枪,转身时却只撞翻了茶几旁的垃圾桶,果皮纸屑滚了一地,其中片橘子皮上,沾着根长头发,黑中带点灰,像从旧照片里揪下来的。
“别自己吓自己。”林野对着空气嘟囔,弯腰去捡垃圾,手指却触到块冰凉的金属。是枚生锈的齿轮,齿牙上卡着截红绳,绳结是他认得的样式——沈青日记里画过,说是她外婆教的平安结。这东西昨天还在证物袋里,怎么会掉出来?
他捏着齿轮站起来,齿牙刮过掌心,留下道细痕。窗外的雨更大了,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手指在叩门。林野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藏着台老式相机,黄铜机身刻着“1943”的字样,是从沈青老宅阁楼里翻出来的。他装上胶卷,镜头对着客厅扫了圈,快门“咔嚓”声在雨声里格外突兀。
“阿吉说这相机能拍到‘不该见的’,”林野对着相机自言自语,其实是在给自己壮胆,“你说沈青当年,是不是也用它拍过什么?”
胶卷倒带的声音像春蚕啃桑叶。他抽出胶卷,塞进显影液里,看着黑白影像慢慢浮现:沙发上的外套、翻倒的垃圾桶、茶几上的文件……一切正常,直到最后一张——画面角落的百叶窗缝隙里,挤着半张脸,眼睛睁得极大,瞳孔里映着个模糊的齿轮影子,嘴角却咧着,像在笑。
林野的心跳漏了一拍,显影液晃出涟漪,把那张脸晃成了片模糊的灰。他想起法医的话:“沈青死前应该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瞳孔放大到极限,晶状体上甚至残留着齿轮状的光斑。”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陆疤发来的定位,附言:“老钟表店遗址挖出个铁盒子,你来看看。”
林野把胶卷揣进怀里,抓起外套往外走。玄关的皮鞋不知何时转了方向,鞋尖冲着门,像在催促。他没敢多看,换鞋时指尖碰到鞋跟的刻痕,那道“青”字的收尾处,似乎比昨天多了个点,像滴没干的血。
雨幕里的老钟表店只剩下半截墙,钢筋从断砖里戳出来,像白骨。陆疤叼着烟站在废墟中央,脚边摆着个锈成褐色的铁盒,盒盖上刻着复杂的花纹,像无数个齿轮咬合在一起。“刚挖出来的,”她踢了踢铁盒,“锁孔是齿轮形状,够邪门吧?”
阿吉蹲在旁边,用镊子夹起块碎瓷片,上面画着半个相机图案:“野哥你看,这瓷片跟你那老相机一个牌子!”他突然“哎哟”一声,镊子掉在地上,指尖被瓷片划了道口子,血珠滚下来,滴在铁盒上,“奇了怪了,这盒子怎么吸血啊?”
林野凑过去,果然见阿吉的血顺着铁盒的花纹在游走,像条小红蛇,钻进锁孔就没了踪影。“咔哒”一声轻响,铁盒自己弹开了。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卷泛黄的报纸和个铜制齿轮,齿轮齿牙上缠着红绳,结打得和沈青日记里的图案分毫不差。报纸是二十年前的,社会版头条印着“钟表店老板离奇死亡,现场遗留齿轮状伤痕”,配图里的老板倒在柜台前,手边散落的齿轮,和铁盒里的这个一模一样。
“你看这照片,”苏九璃指着报纸角落,“老板身后的货架上,摆着台相机,跟你那台是不是很像?”
林野的目光落在报纸的日期上——和沈青尸检报告的日期,相差整整二十年。他拿起铜齿轮,红绳的结突然散开,掉出张纸条,上面的字迹和沈青日记最后一页如出一辙:“相机拍不全的,让齿轮转起来,村子就出来了。”
“什么村子?”赵小满凑过来,她刚加入队伍不久,胆子却最大,正用手机查资料,“地图上说这附近以前有个‘齿轮村’,二十年前山洪冲毁了,全村人都没跑出来。”
阿霜突然按住林野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带着种不属于活人的寒意:“别转齿轮。”声音发涩,像生锈的门轴,“转起来,那些东西就该醒了。”
可林野已经握住了齿轮,齿牙的触感让他想起沈青创口的锯齿状凸起。他看向陆疤,对方点头示意,抽出了腰间的短刀。阿吉举起相机,苏九璃打开手电筒,光柱刺破雨幕,照在铁盒里——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张照片,黑白的,拍的是个村落,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着齿轮,村口的老槐树上,吊死个人,穿着蓝布衫,领口歪着,和玻璃倒影里的影子重合。
“咔嚓。”阿吉按下快门的瞬间,林野转动了齿轮。
铁盒突然剧烈震动,齿轮在他掌心飞速旋转,发出蜂鸣般的尖啸。废墟里的断砖开始移动,像被无形的手拨动,慢慢拼出条路,路两旁“长”出半截墙,墙上的窗洞里,隐约有黑影闪过。
“那是……”赵小满的手电筒光抖了抖,照到个模糊的轮廓,正坐在墙根下,手里拿着个相机,蓝布衫的领口歪着,和照片里的吊死鬼一模一样。
齿轮的转速慢了下来,林野的掌心被磨出血,血顺着齿牙渗进去,染红了整个齿轮。他突然明白沈青的死因了——她一定也转动过类似的齿轮,看到了那个消失的村落,而那些齿轮状的伤痕,根本不是锐器造成的,是被村落里的“东西”,用牙齿啃出来的。
雨不知何时停了,废墟深处传来报时声,“当——当——”,像老钟表的声音,却带着股血腥气。林野握紧染血的齿轮,看向那条由断砖铺成的路,尽头的黑暗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眨动,还有相机快门的“咔嚓”声,此起彼伏。
该走了。他想。去看看那个被齿轮记住的村落,去问问那些“东西”,二十年前的沈青,到底拍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