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气氛愈发融洽。严主任趁着敬酒的间隙,以家乡人的身份,诚恳地介绍起情况:
“张县长,贺县长,不瞒各位,西山市能发展到今天,靠的就是敢闯敢试,放水养鱼。他们政府对企业的干预很少,服务意识很强,说白了,就是千方百计让老板们能赚钱、安心赚钱。”
他压低了点声音:“不过,这边的人做生意非常实际,时间观念极强,谈事情节奏快。而且,他们本土保护意识还是有的,我们想从他们锅里捞肉,得有策略,最好是以‘互补合作’‘梯度转移’的名义,不能显得是来硬抢的。”
我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耳听八方,将严主任的每一句提醒都默默记在心里。
礼物交换环节。我们送上河清的野生菌菇、高山茶叶,严主任他们回赠的则是几份精心整理的《西山市重点行业协会名录》、《产业政策汇编》,以及几只包装精美的西山市特产。
晚宴结束后,我恭敬地将办事处领导送至宾馆门口,目送车子远去,才转身陪同张县长回房间。
在静谧的电梯里,张县长忽然开口:“林涛,你觉得,明天见‘永鑫’的陈老板,最关键的是什么?”
我略一思索,知道这是考校,也是信任,必须回答到点子上:“县长,我认为最关键的有两点。一是展现我们最大的诚意和行动力。光靠口头承诺和远景规划,打动不了陈永昌这样的务实派。我们必须让他看到,为了迎接像‘永鑫’这样的企业落地,我们已经做了什么,正在做什么,以及能立刻做什么。要让他觉得,选择河清不是赌一个遥远的未来,而是启动一个风险可控、落地迅速的项目。”
张县长专注地听着,微微颔首,示意我继续。
“第二,要精准切入他的痛点。他关心物流,我们不光说修路,要拿出具体的替代方案和成本测算;他关心技工,就要展示我们劳动力转化的潜力和政府主导培训的具体计划。要让他感觉,我们不仅了解他的困难,而且已经为他备好了初步的解决方案。”
张县长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许:“嗯,思路很清晰,说到点子上了。你晚上再辛苦一下,把我们之前准备的所有资料,特别是关于工业园区‘三通一平’的现场照片、进展报告,还有你刚才提到的物流成本对比分析、劳动力市场调研报告,都再梳理一遍,明天全部带上。谈判桌上,细节和准备往往能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是,县长,我明白。我马上去准备,确保万无一失。”我立刻应承。
回到房间已是深夜。我却毫无睡意,立刻打开笔记本电脑和随身携带的厚重文件箱,开始紧张地工作,将资料分门别类,提炼核心数据,反复推敲明天可能用到的说辞和应对策略。
第二天上午,考察团一行准时抵达“永鑫电子”位于西山市郊的现代化厂区。
工厂规模比预想的还要大,整齐的厂房、绿化优美的厂区、穿着统一制服的员工,无不显示着这家企业的实力和管理水平。车间里机器轰鸣,自动化流水线高速运转,工人们在各自岗位上专注操作,一派繁忙而有序的景象。
董事长陈永昌亲自带着高管团队在门口迎接。他五十多岁年纪,身材微胖,穿着一身蓝色工装,脚上一双普通的运动鞋,笑容憨厚可掬,但那双不大的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却透着一股商海沉浮历练出的精明和锐利。
简单的寒暄后,陈永昌谢绝了副总代劳的提议,亲自带队参观核心生产车间。他如数家珍地讲解着每一道工序、每一种设备的性能和优势,言语间充满了对自家技术和产品质量的自豪。
张县长和贺小萍听得极为专注,不时提出一些关于生产工艺、质量控制、原材料采购等方面的问题,个个切中要害,显示出事先做了大量功课,绝非走马观花之辈。
宋国明和周海涛也适时从政策和服务的角度补充询问。
我跟在队伍稍后位置,一边快速记录着关键信息,一边仔细观察着陈永昌的表情和细微反应。我清晰地注意到,当张县长问到产品良品率、关键元器件供应稳定性等具体运营细节时,陈永昌回答得格外认真详细,眼神中也多了几分遇到知音般的认可和兴致。
而当周海涛习惯性地大谈土地优惠和税收减免时,陈永昌只是礼貌性点头,反应相对平淡,甚至偶尔会不经意地瞥一眼手腕上的表。
果然,张县长和我之前的判断完全正确,这是一个极度务实、更看重实际运营效率和成本的商人,对空头支票式的政策优惠有着本能的审慎。
参观完毕,双方在窗明几净的会议室落座。寒暄过后,真正的较量合作洽谈正式开始。
陈永昌没有任何迂回,开门见山,语气平和但问题尖锐:
“张县长,贺副县长,各位领导,非常感谢百忙之中莅临‘永鑫’指导。我们企业的情况,各位刚才也看到了。不瞒各位,我们确实有向内陆转移部分产能的规划,主要是西山这边各项成本逐年攀升,土地空间也接近饱和,制约了进一步发展。河清县我们之前也初步了解过,优势很明显,劳动力资源丰富,土地价格有竞争力。”
他话锋陡然一转:“但是,恕我直言,劣势也同样突出,甚至更为关键——产业配套几乎为零,相关的零配件供应商需要从头引进;物流成本据我初步估算,要比现在高出至少20%;还有,合格的技术工人和管理人员,几乎需要完全重新培养。”
他双手一摊,身体微微前倾,抛出了最核心的问题:“所以,我想非常直接地请教各位领导,如果‘永鑫’真的下定决心过去投资,河清县政府,究竟能为我们解决这些实实在在的问题,提供哪些具体的支持措施?我不想听太多宏伟的远景规划,那些饼画得再大,也得先有锅和火。我想知道,现在,就在眼下,我们能做什么?政府能做什么?”
这话问得极其直接,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将所有虚幻的客套和美好的包装都撕开了。
会议室内气氛瞬间凝重到了极点,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周海涛和宋国明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准备按照昨晚商定的预案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