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吴永江的眼睛,苏淮有些心虚,他不敢答话。
吴永江继续说道:“俄知道你这娃跟俄亲。往日里也来跟俄拉话话,可也莫像这些日子,三天得来两趟。娃,俄知道你这是舍不得俄嘞。”
苏淮抿着嘴,依旧没说话。
吴永江不管苏淮,他喝了一口酒之后,继续念叨着:“自打你这娃到了俄们大湾村,俄就瞅着你娃顺溜。你小子也喜欢跟老汉俄打浑扯话。可不像那些个娃娃,一副城里人的面孔,瞧不上俄们这些土里刨食的人嘞……”
“苏淮娃,跟老汉俄说句实话,以后还会来看看通娃不?”
连苏淮都没有想到,吴永江居然以吴大通来结束他的话语。
苏淮看着吴老汉眼里的真诚,他咬了咬嘴唇,然后一仰脖,把酒饮下肚,开口说道:
“叔,俄跟你交实底,俄是要回城嘞。俄弟给俄来信,说俄大的尸首找到咧,俄小叔要占俄大留的工位。俄弟小,俄娘糊涂,俄不想回也得回。那有一大家子人要俄来养嘞。”
苏淮半真半假地说了实话。
听了苏淮的话,吴永江点了点头,他称赞道:
“娃,你是条汉子。”
“永江叔,你咋不问俄为甚不把事情讲出来,要瞒着大家伙偷跑掉?”
“村里离不开你。有些人为了自己的那仨瓜俩枣,会害人嘞。”吴永江平静地答道。
“叔,你为甚不拦俄?估计你早就猜到俄要跑嘞。”
“俄为甚要拦你?你有你城里的家,在俄们这达不长久。再说咧,你走了对通娃也是好事么。说到通娃,苏淮娃俄要谢你嘞。要不是怕你承受不住,俄都要给你磕上几个响头。”
“永江叔,你甭折俄的寿数咧。来,咱爷俩干一杯。放心,俄以后一定会来看望你和通娃,还有永贵叔他们。”
“干!”吴永江豪气地一饮而尽,然后抹了抹嘴说道,“你娃有良心,叔信你的话。还是那句话,等走之前说一声,俄帮你请假,俄帮你遮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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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芳芬尽,但在西北这片高原上,正是野花绽放的时节。
苏淮开始悄悄地收拾着行李。他很想去见见岳父母,两世为人,他还都没见过他们。这一世,他躲开了那些不幸,准备要和张蕊斯守一生,那么张家是不可能避开始的,也没必要避开。
苏淮专门请假,去了趟县城。
他有两件事情要做,一是要买本地的黄酒,还要买些豆腐干。这些特产用来孝敬岳父母,也带回家给自己家人尝尝。
第二件事就是搞一招瞒天过海,告诉妻子先把一些东西寄回家去,省得路上背着累人。当然东西都被他收进了空间,能省下好大一笔钱。
等苏淮进了城,才发现自己的副食品票早就用完了,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胡秀兰。
胡秀兰对苏淮那是没说的,苏淮开口求的事情,没用半天,她就给准备好了。而且听说苏淮是要去见岳父,还特意为苏淮准备了两大坛稠酒。这可是陕北用黄米酿的酒,酸甜可口。
对于心美的胡秀兰,苏淮无以为报,只能在心里暗暗道着歉意。等人口能自由流动的那一天,再来致谢吧。
万事俱备,就只剩下去村里请假,开通行证明和介绍信。
事情远比苏淮想得要顺利,他一开口,吴永贵就从抽屉里拿出了早就开好的介绍信。
“苏淮娃,你永江叔早就跟俄说过咧。这些你拿好。不过村里开的证明,有些地方不好使。你最好拿着这些,去找冯通,让他以知青办的名义给你们开介绍信,那就更方便咧。”
“谢谢永贵叔。”苏淮一边看着介绍信,一边道着谢。然后他对吴永贵说道,“永贵叔,麻烦你再开一张,我带着小蕊得先去她家一趟。”
“莫麻达,稍等俄一下。”吴永贵闻言,立马打开抽屉拿出纸笔。
很快,一张盖有大湾村村委会红章的介绍信,又递到了苏淮的手里。
离开村委会,苏淮又骑着车去找冯通。老相识了,冯通盖章的痛快劲儿,一点不比吴永贵差。就这样,苏淮准好了一切。
临行前的晚上,苏淮把吴霞等关系近的人,约到家里吃饭喝酒。吃喝的过程中,他把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了秦少海。
“老秦,我这个家你可得帮我照看好。”
“莫麻达。”秦少海含糊地应着。
“苏淮,你也真放心。你这屋里这么多肉,还有这么多烟和酒。等你们两口子回来,准是一点儿都不剩。”李仁言语里多有调侃。
“你甭探我话。要说吃喝少了,一半儿也得进你的肚。”苏淮自然明白李仁的意思。
“行,够意思。”李仁挑着大指赞了一句。
……
苏淮出门小解,秦少海也跟着要一起去。
苏淮出了门就要解裤子,被秦少海拉到了更加偏远的地方。两人站成一排撒着尿,秦少海还扭头冲着苏淮一个劲地笑。
“你笑个甚。”苏淮没好气道。
“兄弟,山高路远,来日方长。反正你家的地址我也有,等有机会,我去你家看你去。”秦少海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别胡说。”
“来支烟抽。”
秦少海拉着苏淮到了一个高坡上坐下,望着前面的一口口新窑,那里住的都是知青。
兄弟俩坐在一起,默默地抽着烟。过了良久,秦少海又要了第二支。
烟点燃,秦少海才悠悠地说道:“自打去年你说要把窑洞给我,我就知道你小子待不长远。这两天看你做的准备,尤其对吴大通那娃。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再回来了。兄弟,好好的。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说到动情处,秦少海还抹了抹眼泪。
苏淮静静地听着,不插一言。
等秦少海说完,苏淮才对秦少海说道:“我走了之后,你也好好的。不愿意在木工坊里待,就跟吴霞他们下地。只要你乐意,怎么活都舒服。”
“舒服不了喽。离开你,我屁都不是。不过我也赚了,过了一年的好日子。等哥哥我回家探亲的时候,第一站就是去你家找你。咱俩好好再喝一顿酒。”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男人的告别里,透着的就是干脆痛快。但这份痛快里,带着的深情厚意,又怎么能够用言语来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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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淮不喜欢送别的场面,前世里死之前,他都不希望亲人们都在身边。可他那时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亲人来送他。而现在他觉得他可以,因为他可以选择早走。
夜半,苏淮就从炕上起来,默默地清点了一下要带的东西。然后就开始做饭,准备干粮。
和妻子吃过早饭,手表上的刻针还没有指到五点。
两个人背着包袱行李,关上门,手牵着手,再回头看了看住了一年的窑洞。然后同时猛回头,朝着院外走去。
还没走到村头,两个人就看到大树下停着一辆驴车,驴车上坐着两个人,正默不作声地抽着烟。火头一明一暗的,很有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