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实验室\/检查点内,气氛在光刻机硬件验收后的短暂振奋后,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一丝凝重。那庞大而精密的机械巨兽沉默地伫立在仓库中央,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缺乏“灵魂”(软件与核心手册)的窘境。如何让这台机器运转起来,成为横亘在所有人面前,看似难以逾越的鸿沟。
就在这略显沉闷和焦虑的时刻,廖奎(廖月生)走到了一个他随身携带的、看起来同样普通却内部设有特殊缓冲层的金属箱前。他的动作从容而郑重,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各位专家,老师,”廖奎的声音打破了仓库的寂静,“硬件平台的引进,是打下了基础。但技术的路径,从来不止一条。在努力消化、吸收这台光刻机的同时,我们或许也可以关注一些……不同的可能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金属箱,从里面取出了一个透明的、充满惰性气体的密封样品盒。盒内,平放着一片约莫巴掌大小、表面泛着特殊金属光泽的硅基板。
“这是我们振华电子另一个预研项目——‘青禾’,近期取得的一个初步验证样品。”廖奎将样品盒放在临时工作台上,语气平和,没有过多的渲染,“它展示了一种……有别于传统光刻的,新型微米级线路成型技术的初步探索成果。”
他没有提及“生物制程”,也没有解释任何涉及系统空间或超前原理的细节,只将其定义为一种“新型技术”的“验证样品”。这种刻意的模糊,既是为了保护核心机密,也是为了引导人们关注结果而非过程。
“新型微米级线路成型技术?”一位年轻的工程师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脸上写满了好奇与怀疑。那两位归国专家——孙工和钱工,也立刻投来了锐利如鹰隼的目光。
廖奎示意工作人员将样品盒拿到旁边一台临时架设好的、高倍率金相显微镜下。他亲自调整焦距,然后将观察位让了出来。
“哪位老师先来看看?”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孙工和钱工几乎是同时迈步上前。孙工率先凑到目镜前。当他看清显微镜视野中的景象时,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勐地僵住了,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他维持着那个弯腰的姿势,足足过了十几秒,才勐地直起身,脸上是一种混杂了极致震惊、茫然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老孙,怎么了?”钱工急切地问道,一把将他拉开,自己凑了上去。
同样的一幕再次发生。钱工的身体也瞬间绷紧,手指死死抓住显微镜的支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压抑的、近乎呻吟的抽气声。
他们的反应让仓库内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寻常。其他工程师,包括几位年纪稍长的技术负责人,也按捺不住,依次上前观看。
每一次,观看者都会陷入短暂的失语和极度的震惊。原本有些嘈杂的仓库,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只能听到一些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终于,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院士在两位年轻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到显微镜前。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让人怀疑他是否已经看呆了。
当他缓缓抬起头时,老院士的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他勐地转过身,一把抓住廖奎的手,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着,声音嘶哑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
“月生同志……这……这线条!这均匀度!这边缘的清晰度!这……这完全不是现有光刻工艺的思路!这能量利用效率……这几乎看不到的底层损伤……这条路……这条路如果……如果走通了……”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用尽全身力气,压低了声音,却字字千钧地问道:“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有可能……绕开他们(指西方)的一些技术封锁?走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路子?!”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仓库内凝滞的空气,也问出了所有看懂了这个样品价值的人的心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廖奎身上,充满了灼热的期待与探寻。
廖奎能感受到老院士手上传来的力量和那份沉甸甸的期望。他反手轻轻握住老院士颤抖的手,语气依旧保持着谨慎与冷静,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坚定的光芒:
“老先生,您言重了。这目前仅仅是一个实验室阶段的初步验证,距离实际应用还有非常非常遥远的距离,面临着无数的技术瓶颈和工程难题,需要投入难以想象的人力物力进行探索和验证。”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屏息凝神的众人,继续说道:“但是,它确实代表了一种……可能性。一种不同于现有主流技术路径的可能性。这条路是否真的能走通,能走多远,我不知道。但我认为,它值得我们去尝试,去投入,哪怕最终只是为后来者积累一些经验教训,也是值得的。”
他没有给出肯定的承诺,却点燃了无限的希望。
“可能性……值得尝试……”老院士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抓住廖奎的手缓缓松开,但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他不再看那台庞大的光刻机,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片小小的“青禾”样品,仿佛在凝视着一颗足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仓库内的寂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压抑不住的、热烈的低声议论和惊叹。专家们围拢在一起,激动地交换着看法,目光不时扫过那片小小的基板和站在一旁的廖奎。
光刻机代表着追赶,而“青禾”样品,则隐约指向了一个可能超越和引领的未来。尽管前路漫漫,但这一刻,一颗名为“希望”与“自主”的种子,已经在这座戒备森严的仓库里,悄然破土,初绽新芽。廖奎带来的,不仅仅是解决当下困境的钥匙,更是指向遥远未来的、充满诱惑与挑战的全新地图。
天津郊区,仓库临时实验室内的气氛依旧因“青禾”样品的惊鸿一瞥而保持着一种兴奋与凝重交织的奇特状态。专家们废寝忘食地围着那台沉默的光刻机和那片小小的基板,争论、推演、计算,试图在两条看似并行又可能在未来交汇的技术路线上,找到坚实的立足点。
就在这关键时期,老周再次风尘仆仆地从北京赶回。与上次带着北戴河初步决议时的凝重不同,这次他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红光,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他抵达后,甚至没顾上喝口水,便立刻召集了廖奎、王团长以及孙工、钱工等核心人员,在仓库隔出的一间简陋办公室里,关紧了门。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老周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搓着手,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带着询问和期待的脸,“昨天,在北京,有重要领导同志,亲自听取了关于我们这次……嗯,关于‘东风号’运抵的设备和后续发现‘青禾’新思路的专项汇报!”
他虽然没有提及具体姓名,但那郑重其事的态度和“重要领导同志”的称谓,尤其是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种近乎崇敬的光芒,让在场所有了解国内政局风向的人都瞬间明白,这绝非寻常的部委领导,其分量足以影响全局。
“领导同志详细询问了设备的情况,特别是对‘青禾’项目表现出来的那种……超越现有框架的技术特征,询问得非常仔细。”老周努力平复着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转述显得清晰有条理,“听完汇报后,领导同志对我们在实践中摸索出的‘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这个路子,给予了明确的肯定!”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强调:“领导说,这就是‘打破迷信、解放思想’在科学技术领域最具体、最生动的实践!不能因为别人封锁,我们就裹足不前,也不能因为引进了一些东西,就万事大吉,躺在别人身上睡大觉。就是要拿出这种劲头,把别人的好东西学过来,弄明白,变成我们自己的,最后还要争取超过他!”
这番话,如同一声春雷,在小小的办公室里炸响,让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这不仅仅是肯定,更是一种定调,一种对当前探索方向最高层面的背书!
“还有更重要的,”老周的声音再次压低,却更加清晰有力,“领导特别指出,要高度重视像‘青禾’这样的‘非传统’技术路线的探索。他说,科技发展不能只有一个模子,不能总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要鼓励‘大胆假设’,更要注重‘小心求证’。对于一些看起来有点‘异想天开’的想法,只要有一定的科学依据,就要给予空间,允许试验,允许失败!”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八个字,如同甘霖,精准地洒在了孙工、钱工等一众老专家干涸已久的心田上。他们经历过太多的条条框框,深知这简短的八个字背后,蕴含着多么巨大的政策转向和思想解放的力量!这意味着,他们未来在面对“青禾”这类前所未见的技术时,拥有了更多探索的勇气和合法性。
老周最后总结道:“总之,上面的精神很明确:硬件引进要加快消化,新路径探索要大胆鼓励!两条腿走路,并行不悖!这股‘春风’下来了,我们的担子更重,但底气也更足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临时实验室和技术团队。所有参与此项绝密工作的人员,从资深专家到普通的技术员、保卫干部,无不感到欢欣鼓舞,一股前所未有的干劲和使命感被激发出来。原本因技术壁垒和软件缺失带来的阴霾,被这股来自京城的强劲“春风”吹散了大半。
而对于廖奎而言,这股“春风”的意义更为深远。这不仅仅是针对技术路径的肯定,更是对他这个人,以及他所代表的“廖月生”这个身份和渠道的更深层次的信任与认可。高层明确的支持,意味着他未来在内地的活动将获得更大的空间和更坚实的后盾,许多之前可能需要层层审批、困难重重的想法和计划,现在都有了付诸实施的可能。
他站在仓库门口,望着外面似乎比往日更加明亮的阳光,深深吸了一口气。京津之地的初夏,因这一股源自政治高层的“春风”,而显得格外生机勃勃。他知道,一个新的阶段,真正开始了。脚下的路,依然充满挑战,但方向已然明确,曙光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