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四月二十六日,香港,隆泰证券办公室。
陈经理将一份装订整齐的报告双手递给廖奎,向来沉稳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满意神色。“廖先生,我们成功了。”
廖奎接过报告,封面上简洁地印着《振华电子多币种结算体系搭建及首笔操作总结报告》。他翻开内页,里面是详尽的资金流向图、汇率锁定记录和风险对冲模型分析。
“根据您的指示和谢总那边传回的合作框架,”陈经理在一旁讲解道,“我们通过香港汇丰、伦敦巴克莱以及苏黎世联合银行的三方协作,已经成功搭建并测试了‘港币-德国马克-法国法郎’三重结算通道。”
他指着图表解释道:“与莱茵金属的合同,我们按计划以英镑结算。为了对冲英镑潜在的波动风险,我们利用这套新搭建的通道,在伦敦市场进行了一笔等额的马克远期合约操作,同时在苏黎世市场用部分法郎头寸做了交叉对冲。首笔与莱茵金属的款项结算及对冲操作已于昨日顺利完成,过程平滑,有效锁定了利润,避免了因货币波动可能造成的数万港币损失。”
廖奎仔细审阅着报告中的数据,微微颔首。这意味着,振华电子不再是一个仅仅依靠产品出口、被动承受汇率风险的制造商。它初步具备了跨国企业应有的、主动管理金融风险的能力。这套结算网络,如同为振华这艘开始远航的船只,安装了一套精密的海上导航和稳定系统,虽然初建,却至关重要。它不仅能降低运营风险,未来更能灵活应对不同市场的金融环境,甚至在合适的时机,还能成为一个小小的利润来源。
“做得很好,陈经理。”廖奎合上报告,目光中带着肯定,“这套体系要持续优化,未来我们的业务扩展到更多地区,结算网络也要相应扩展。财务安全,是我们全球化的基石之一。”
一九七六年四月二十七日,香港,湾仔唐楼。
夜色笼罩香江,廖奎的书房里,气氛却不同于往日。一场决定未来数月乃至数年格局的权力交接,正在通过加密的越洋电话进行。
电话那头是旧金山的清晨,萧亚轩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丝即将肩负重任的凝重。
“亚轩,”廖奎的声音透过线路,平稳而有力,“欧洲局势暂稳,北美根基初立,内地之行,时机已到。我离开香港期间,振华电子集团全球所有业务,由你全权负责决断。”
他顿了顿,给予对方消化信息的时间,然后继续道:“日常运营,你依循既定策略推进。涉及重大战略转向、超限额投资或突发危机,可通过空间联系。我与亦菲,也会保持必要的沟通。”
这不是一个轻松的决定。将偌大一个正在全球快速扩张的商业王国交给远在北美的萧亚轩,意味着极大的信任,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但廖奎深知,萧亚轩有能力、有魄力,也有足够的忠诚来承担这份责任。这也是对她在北美独当一面能力的进一步锤炼。
“我明白。”萧亚轩的回答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沉甸甸的承诺,“你放心去办你的事。家里,有我在。”
结束与萧亚轩的通话不久,何先生便如幽灵般悄然到访,没有寒暄,直接递上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老家已打扫干净,欢迎游子归来。”
下面是一串日期、一个北方城市的名字,以及一个简单的代号——“木匠”。
廖奎看着纸条,目光深邃。“打扫干净”意味着初步的安全检查和接待准备已经就绪;“木匠”将是他在内地第一个接触的联络人。归途的最后一层面纱,已然揭开。
何先生低声道:“行程会有人安排,一切从简,身份是‘爱国港商技术考察’。‘木匠’会负责你在那边前期的行程和对接。万事小心。”
送走何先生,廖奎独自在书房静坐片刻,然后起身走向客厅。晚餐时间,孩子们已经坐在餐桌旁。廖霆锋坐得笔直,廖柏芝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廖韶涵则安静地摆弄着面前的勺子。
廖奎走过去,依次摸了摸孩子们的头,然后在主位坐下。
“霆锋,柏芝,韶涵,”他看着孩子们,语气温和却郑重,“爸爸过几天,要出一趟远门。”
“去哪里呀?是和菲菲阿姨一样去坐大船吗?”廖柏芝立刻问道。
廖奎摇了摇头,目光似乎穿越了墙壁,望向遥远的北方:“不是坐船去欧洲。爸爸是回去看看,看看我们祖辈生活的地方。”
孩子们似懂非懂,但都乖巧地点了点头。廖霆锋甚至挺了挺小胸脯:“爸爸放心去,我会照顾好妹妹和妈咪的!”
晚餐在一种略显不同往日的安静氛围中进行。廖奎看着孩子们天真却已初显聪慧的面容,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前路未知的审慎,有对家国情怀的涌动,更有对眼前这份温暖安宁的深深眷恋。
但这趟远行,势在必行。它不仅关乎商业的下一片蓝海,更关乎血脉的根源,以及那份在系统空间内,与铜脉蕨缠绕成的中国地图产生共鸣的、无法言喻的宿命感。
归途前夜,香港依旧灯火璀璨,而一颗承载着复杂使命的心,已准备好北上。
一九七六年四月二十八日,清晨。香港九龙火车站笼罩在薄雾之中,站台上人流不算密集,却自有一种南来北往的喧嚣。廖奎穿着一身深灰色的、款式普通的中山装,脚下是一双半旧的皮鞋,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位寻常的技术干部或学者,与他在香港商界叱吒风云的形象相去甚远。他手中只提着一个轻便的棕色皮革行李箱,样式古朴,毫不起眼。
向太安排的几名核心安保人员,同样穿着便服,分散在周围,看似随意,实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没有欢送,没有告别仪式,一切都在低调与静谧中进行。
他登上那趟通往广州的直通列车,找到了自己的软卧包厢。将行李箱放在行李架上,那里面只有几本封面普通的《无线电技术》、《国外金属处理》杂志和一些写满了商业笔记与看似技术演算草稿的笔记本,足以应对一般的检查。
然而,在他意识深处的那片【桃源仙境】中,却携带着此行真正的重量:
·那几份经过精心“转译”和“降级”,以七十年代技术语言写就的前沿技术推演报告,涵盖了集成电路、精密材料等多个关键方向。
·一份关于“青禾”生物制程项目当前附着力稳定性瓶颈的深入分析与可能突破方向的设想,这是他准备与内地科研人员探讨的“未来课题”。
·那枚老周带来的、来自西北靶场,带有一道细微愈合痕迹的钛合金部件,这是信任的凭证,也是亟待解决的技术难题的缩影。
·以及,一小瓶用特制玉瓶盛放的、以备不时之需的高浓度灵泉精华。
列车缓缓启动,汽笛长鸣,打破了站台的宁静。廖奎坐在窗边,望着窗外逐渐加速后退的香港街景——摩天楼、狭窄的街巷、繁华的商业区……这些熟悉的景象渐渐模糊、远去。
列车向北行驶,窗外的景色开始变化。高楼大厦逐渐被低矮的厂房和农田取代,南国繁茂的绿色变得更加深沉和广阔。空气中似乎也少了几分海洋的湿润,多了些泥土的气息。
他的心中,出乎意料地,没有志忑不安,也没有即将踏入未知领域的兴奋躁动,反而充盈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这种感觉,与他当年从内地南下香港时的迷茫与挣扎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漂泊已久的船只,终于找到了归航的灯塔。一种“回家”的笃定感,油然而生。
同时,一股沉甸甸的使命感也在他胸中升腾。他知道,跨过那道即将抵达的罗湖桥,他将进入一个与香港的资本丛林、欧洲的技术堡垒、北美的创新热土都完全不同的世界。那里有厚重的历史,有殷切的期望,有复杂的规则,也有无穷的潜力。那是一片更广阔、也更需要智慧、耐心和担当去耕耘的天地。
新的起点,已在脚下。征程,迈向更深远的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