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站在院门口,目光扫过院里堆着的红绸、礼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老夫人。”
江氏福了福身,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情绪,
“前儿个匆忙,嫁妆账目还没清,今日特来料理清楚,省得日后隔着府门,反倒说不清道不明,污了侯府的名声。”
老太太想到她曾经的低眉顺眼,见她如今这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就来气,斜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急什么?侯府还能吞了你的东西不成?”
江氏前天和秦云桥和离,直接住进了隔壁的县主府,
昨天上午又遇景安侯府死了儿子办丧事,下午全府又忙着进宫赴宴。
她便安安分分等了两日,直到今日才登门。
出门前,就见秦朝朝收到楚凰烨的传信,秦朝朝还玩笑说,渣爹要给她找个小娘。
这一刚进门,果然见侯府里忙得热火朝天,又听府里的下人说,侯爷要娶新妇,心里把个秦云桥从头到脚鄙夷了个遍。
此刻听老太太这般说,她淡淡一笑,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屋里的陈设,
那博古架上的青玉笔洗是她的陪嫁,墙角的紫檀木落地灯架也是她的陪嫁……连老太太手边那只汝窑茶杯,都是当年她娘家送来的。
但之前摆在屋里的嫁妆却少了几件,摆放物件的印子还在,看样子似乎是才拿下来不久。
“不敢疑心侯府,只是当初嫁过来时,我娘家陪送的东西样样都记在账上,如今和离了,自然该物归原主。”
江氏眼睛扫过门口那几口正装到一半的聘礼箱子,
语气依旧平静,却意有所指、字字带了锋芒:
“再说侯府近况,府里库房空了多少,账目亏了多少,老夫人心里有数,若是晚些来,怕是有些东西想还也还不上了。”
这话戳中了老太太的痛处。
江氏和离后,这两日她管家,库房里空得连耗子都嫌穷。
景安侯府实际上就是个空架子。
当年秦云桥娶江氏时,侯府连办婚事的银子都凑不齐,全靠江家丰厚的嫁妆撑场面。
这些年府里的开销用度,哪样离得开江氏的嫁妆?
如今人家要清点,简直是当众扒侯府的脸皮,把这“外强中干”四个字明晃晃地钉在门楣上。
“你!”
老太太气得半死,
“好个牙尖嘴利的!刚出了侯府的门就翻脸不认人,真当县主府能给你撑腰了?别忘了,你身上还带着秦家的烙印!”
“老太太说笑了。”
江氏没接她的话茬,转身对身后的贴身嬷嬷扬声道:
“周嬷嬷,按账册清点吧,一样都别漏了。也别错拿了侯府的东西,咱们做事得敞亮。”
周嬷嬷应了声“是”,打开手里的账册念起来:
“紫檀木梳妆台一张,原在夫人正屋,记于嫁妆账第一页;青花缠枝莲纹瓷瓶一对,原在牡丹苑,记于第三页;上等蜀锦五十匹,原在库房……”
随着周嬷嬷的念叨,仆役们开始在侯府里里外外忙活起来。
先是把陶然居江氏的私人物品搬出来,连压在箱底的几匹旧布料都没放过,接着又去牡丹苑里翻找。
老太太看着自己院子被翻得乱七八糟,博古架空了大半,一件件眼熟的物件被江氏拿走,心疼得直抽气。
正在这时,江氏的目光落在门口那口半开的红木箱子上,眼神陡然一厉。
那箱子里铺着锦缎,齐齐整整地躺着一对青花瓷瓶。
那瓶子釉色温润,瓶身绘着缠枝莲纹,正是她外祖父留下的珍品,当年陪嫁时特意请官窑匠人修复过,瓶底还留着极小的“江”字火漆印。
年初的时候,秦云桥听老太太说喜欢古玩,便从江氏的小库房里拿了这对瓶子给老太太,
老太太当时特别喜欢,日日摆在床头赏玩,
方才收拾东西时还没找到,原以为是不是老太太赏玩时不小心打碎了,没成想竟出现在给林婉柔的聘礼里!
“周嬷嬷,去把那对青花瓷取来。”
周嬷嬷应声上前,胡嬷嬷想拦,被县主府的仆役眼疾手快地拦住。
老太太早已将那对瓶子当成了自己的东西。今日打算送去林家当聘礼充门面。
此刻见要被拿走,气得她肝痛,扯着嗓子喊:
“那瓶子是我儿子送我的,是我的东西!你不能拿走!”
江氏瞥了眼瓷瓶,冷笑一声:
“老夫人怕是记性不好了。这对瓶子是我的陪嫁,瓶底还印着个极小的‘江’字,不信您现在就能翻过来瞧瞧。”
“秦云桥从库房拿给您的时候,我不是不知道,上次清点嫁妆,我还是秦家媳妇,这些东西您要赏玩,我自然没话说。”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老太太涨红的脸,声音冷了几分:
“如今既已和离,我的嫁妆自然没有还留在景安侯府的道理。莫不是侯府真到了这般地步,连我这点陪嫁物件都瞧上了?”
江氏如今自然不必再看她脸色,这话太过直白,把老太太仅剩的那块遮羞布都揭开了。
老太太被江氏当众打脸,又气又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何尝不记得江氏嫁入侯府这些年的委屈?
她帮着秦云桥隐瞒养外室的事,对江氏从未有过好脸色,对她的一对儿女也冷言冷语;
江氏生产,她和秦云桥两人都在外宅守着同样生产的刘氏;
前日江氏差点死在秦云桥的手里,她也视而不见;
可那又如何?她认为身为秦家媳妇,卑躬屈膝,侍奉婆母本就应该,
哪有刚和离,就翻脸的道理?
秦云桥恰在此时走进院子,见状眉头紧锁: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侯爷来得正好。”
江氏将瓶子递到他面前,
“请侯爷看看,这对青花瓷是不是我江家的嫁妆?如今却成了给新夫人的聘礼,还烦请侯爷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秦云桥看着江氏手中那对熟悉的青花瓷瓶,瓶底那极小的“江”字火漆印清晰可见,再看看母亲躲闪的眼神,
心头火气直蹿,他是真烦这一群女人。
自从一月前他把刘氏母子接回府,江氏便像变了个人似的,对他不冷不热,不阴不阳,
清点了嫁妆不说,银钱也攥得紧了,
他知道府里没了江氏,拮据得厉害,却没想到老太太竟挪用江氏的嫁妆充聘礼,
挪用就挪用吧,在这种节骨眼上被当场抓包算什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