坩埚炉里的火焰,发出一种与寻常炉火不同的、近乎妖异的嘶鸣。那是一种被强行约束、在有限空间内激烈碰撞翻滚的、带着某种金属质感的咆哮。暗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用黏土和耐火砖粗糙垒砌的炉壁,将炉体表面烧灼出一片片亮晶晶的、仿佛要流淌下来的釉质。灼人的热浪,扭曲了炉口上方的空气,让透过那层热霾看到的、废料场远处堆积如山的锈铁疙瘩,都像水中的倒影一般,晃动变形。
林枫站在距离炉子几步远的地方,脸上早已被烤得通红发烫,汗水刚从毛孔里渗出来,就被这干热的气浪瞬间蒸发,只留下一层白花花的盐渍,黏在皮肤上,又痒又刺。他身上那件原本灰蓝色的土布棉袄,袖口和前襟已经被火星烧出了好几个焦黑的窟窿,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
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炉口那团翻滚的、颜色正在由暗红向橙黄,甚至边缘开始泛出些许刺眼白芒的烈焰。那光芒太盛,刺得他眼球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角,立刻又被烤干。
“拉!快拉!” 老王头嘶哑着嗓子,声音在火焰的咆哮和风箱沉闷的“呼哧”声中,显得微弱而尖锐。
四个光着膀子、浑身肌肉虬结、汗水像小溪一样在古铜色皮肤上流淌的壮汉,闻声猛地发力,用粗大的铁链和钩子,将那个硕大的、同样被烧得通红的黏土坩埚,从炉膛里艰难地拖拽出来。坩埚离开炉口的瞬间,一股更加狂暴的热浪扑面而来,带着浓烈的、仿佛硫磺混合着金属被熔化的奇异气味,呛得人几乎窒息。
坩埚被迅速转移到旁边一个预先准备好的、巨大的沙坑上方。
“浇——” 老王头的声音带着颤音,几乎是破音了。
负责倾倒的工人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推动沉重的杠杆。那通红的、仿佛太阳核心般灼热的黏稠铁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令人心悸的美感,从坩埚口倾泻而下,注入沙坑中早已塑好型的、粗糙的模具里。
“嗤——啦——!”
滚烫的铁水与潮湿的沙模接触的刹那,爆发出一阵剧烈而刺耳的声响,大团大团乳白色的、带着浓烈铁腥味和焦糊味的水汽,如同爆炸的冲击波般腾空而起,瞬间笼罩了整个操作区域。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眯起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林枫没有动。他依旧站在原地,任由那灼热而潮湿的蒸汽打在身上、脸上,甚至能感觉到细小的、滚烫的沙粒溅到皮肤上带来的刺痛。他的目光,穿透那弥漫的、阻挡视线的水汽,紧紧锁定在那正在缓缓注入模具的、炽热的橘红色流光上。
这是第几炉了?第三炉?还是第四炉?他已经记不清了。时间在这种极度紧张和重复的劳作中,失去了清晰的意义。他只记得,第一炉失败了,铁水凝固后,内部充满了蜂窝一样的气孔,脆得像块饼干。第二炉,他们调整了配料比例和鼓风速度,出来的东西稍微好了点,但杂质依旧太多,韧性远远不够。
这是第三次尝试,或者说,是第三次赌博。他们几乎用尽了手头能找到的所有“催化剂”和“助熔剂”——那点珍贵的石墨粉,一些敲碎了的旧玻璃碴子,甚至还有林枫咬牙批准加入的、少量用于火箭发射药的、经过处理的特殊添加剂。
成败,在此一举。
铁水终于灌注完毕。沙模被迅速用湿沙覆盖、拍实,进行保温缓冷。那蒸腾的水汽渐渐散去,露出了周围一张张被烟火熏得黝黑、被汗水冲刷出道道沟壑、写满了疲惫与期盼的脸。
没有人说话。只剩下风箱还在苟延残喘般地“呼哧”,以及炉火不甘熄灭的、低沉的“噼啪”声。空气里,那股铁腥味、焦糊味、汗臭味和硫磺味的混合体,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林枫走到沙模旁,蹲下身,伸出手,想去触摸那还在散发着惊人热量的沙土表面,但在指尖即将接触的瞬间,又猛地缩了回来。不行,太烫了,而且……他怕。怕摸到的,又是一次失败的冰冷触感。
他维持着蹲姿,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胸口在剧烈地起伏着。
等待。这是最煎熬的部分。
时间的流逝,仿佛被这巨大的热量和期待拉扯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是半个小时,老王头拿着一个小铁锤,走了过来。他看了看林枫,林枫微微点了点头。
老王头深吸一口气,蹲下身,用锤子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敲开覆盖在模具上的、已经变得坚硬而温热的沙土。
“铛……铛……”
清脆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废料场里,显得格外响亮,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沙土剥落,露出了里面那泛着暗红色余晖的、已经初步凝固的金属铸件——那是一根粗短的、未来将被加工成“雷公”火箭筒发射管的毛坯。
老王头用锤子轻轻敲了敲铸件的表面。
“铛……”
声音沉闷,短促,不像之前失败的铸件那样,带着一种空洞的、碎裂感的杂音。
老王头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他换了个位置,又敲了一下。
“铛……”
声音依旧沉闷,但似乎……扎实了一些?
他抬起头,看向林枫,脸上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的希冀:“林工……听着……好像……有点门儿了?”
林枫没有说话,他直接伸出手——这次没有犹豫,尽管那金属表面依旧滚烫——用手指的指节,用力敲了敲那暗红色的毛坯。
“咚……咚……”
一种相对厚实、带着点韧劲反馈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也通过指骨,传遍了他的全身。
成了?
不,还不能确定。这只是毛坯,还需要经过后续的锻造、热处理、机械加工……任何一道工序出问题,它都可能变成一堆无用的废铁。
但是,这声音,这触感……至少说明,他们用这堆破烂坦克履带和土法坩埚,真的炼出了……“像那么回事”的东西!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和绝处逢生般的狂喜,像电流一样猛地窜过林枫的四肢百骸。他感到一阵眩晕,差点没站稳。连日来积累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被这微弱的希望之光暂时驱散了一些。
他直起身,看着周围那一双双紧紧盯着他、充满了紧张询问意味的眼睛,用力地、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点了点头。
“这一炉……可以!按这个法子……继续!”
没有欢呼,没有雀跃。但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林枫那布满血丝、被烟火熏得黝黑的脸上,嘴角极其僵硬地、几乎看不出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就够了。
废料场上,原本凝滞的空气,仿佛瞬间重新开始流动。风箱再次被奋力拉响,切割废料的刺耳声音重新响起,号子声也再次变得有力起来。
希望,哪怕只有一丝,也足以让这些在绝境中挣扎的人们,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
然而,基地的运转,就像一台零件老化、却被迫超负荷运行的庞大机器,这边刚解决一个卡顿,那边又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危险的摩擦声。
林枫几乎是马不停蹄,刚离开依旧热火朝天的废料场,就被负责弹药组装的老马师傅,在半路上截住了。
“林工!林工!不好了!” 老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膛因为焦急和奔跑而涨得通红,“出……出大事了!”
林枫的心猛地一沉,刚刚因为炼钢成功而泛起的那点微光,瞬间黯淡下去:“慢点说……怎么了?”
“是……是引信!火箭弹的触发引信!” 老马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哭腔,“咱们库存的最后一批标准撞针,用……用完了!新的……新的那批,是学徒工按照图纸车出来的,尺寸……尺寸差了一丁点,装配上去,要么太松,一碰就掉,要么太紧,根本按不下去!这……这没有引信,造出来的火箭弹就是……就是一根根铁棍子啊!”
林枫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引信!他怎么把这最关键、也最精密的环节给忽略了!光顾着解决弹体和发射药的大头,却没想到,卡住脖子的,可能是一根小小的、精度要求极高的撞针!
“学徒工……车坏的废品……有多少?”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沙哑地问。
“几乎……几乎是全部!” 老马捶胸顿足,“那玩意儿太小,太精细了!稍微手抖一下,多车掉一丝,就废了!孩子们已经尽力了,三天三夜没合眼,可……可这精度要求,实在是……”
林枫闭了闭眼睛。他能想象出那个画面——昏暗的灯光下,那些年轻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旋转的卡盘,那双或许还带着稚嫩、因为长时间劳作而布满伤口和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车刀,试图挑战远超他们当前技能的加工精度。然后,一次又一次,因为极微小的失误,看着那小小的钢坯变成废料……那种挫败感和压力,足以压垮任何人。
“带我去看看。” 他简短地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弹药组装车间,气氛比废料场更加压抑。这里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只有一种死寂般的、令人心慌的沉默。几十个年轻的学徒,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垂头丧气地站在自己的工作台前,看着台面上那些散乱的、闪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报废的小零件。有人偷偷在用袖子抹眼睛。
豆芽菜也在其中,他的头垂得最低,肩膀微微耸动着。他的工作台上,报废的撞针数量似乎格外多。
林枫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几枚报废的撞针,放在手心,仔细端详。又拿起一枚合格的撞针,进行对比。在普通人眼里,它们几乎一模一样。但用手指仔细触摸,用肉眼在特定光线下观察,就能发现那微米级的差异——或许是头部圆弧的曲率差了半分,或许是杆部的直径细了那么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
就是这肉眼难辨的差异,决定了生与死,成功与失败。
“林工……我……我……” 豆芽菜抬起头,脸上又是油污又是泪痕,混合成一片狼狈的灰黑,声音哽咽着,充满了自责和绝望,“我太笨了……我怎么就……就车不好……”
林枫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报废的零件上。他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那不合格的圆弧,那略微粗糙的杆部,仿佛要通过触觉,将那个“错误”的尺寸,牢牢刻进脑海里。
车间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豆芽菜压抑的抽泣声,和其他学徒粗重的呼吸声。
突然,林枫转过身,走向车间角落里,那台相对最老旧、但精度保持还算最好的瑞士产小型精密仪表车床。这台车床,平时几乎是他的专属工具,用来加工一些最核心、要求最高的微型零件。
“都……看着。”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他拿起一块新的、未经加工的撞针钢坯,稳稳地夹上卡盘。没有开动机器,他先是用手,极其缓慢地、一遍遍地转动卡盘,闭上眼睛,用手指的指尖,去感受卡盘旋转时的每一丝细微的跳动和阻力,像是在与这台冰冷的机器进行无声的交流。
然后,他调整车刀。他没有使用任何复杂的测量工具,就是靠着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感觉,极其微米地、一点点地旋进刀架。他的动作很慢,慢得让人心焦,每一个微调,都仿佛耗尽了极大的心神。
豆芽菜和其他学徒,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
终于,林枫睁开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启动了车床。
“嗡……”
电机发出低沉而平稳的运转声。与废料场那些咆哮的机器不同,这台精密车床的声音,更像是一种专注的、内敛的沉吟。
林枫的右手,稳稳地搭在纵向进给手轮上,左手则虚按在横向微调手柄上。他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死死盯着那高速旋转的、闪着银光的钢坯,以及车刀与金属接触的那一个微小的点。
没有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他的全部精神,似乎都灌注到了那缓缓旋转的手轮和那即将诞生的、决定命运的微小尺寸上。
时间,再次被拉长。只有车床低沉的嗡鸣,和车刀切削金属时发出的、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嘶嘶”声。
金属碎屑,如同银色的发丝,连绵不断地、柔顺地从刀尖流淌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林枫的手,看着他那稳定得如同机械般的手指,看着他那双仿佛燃烧着火焰、却又冰冷如镜的眼睛。
豆芽菜甚至忘记了哭泣,只是张着嘴,呆呆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林枫的手,极其轻微地、几乎是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然后,他关闭了车床电源。
旋转停止。
世界仿佛也随着这“嗡”声的消失而寂静了一瞬。
林枫用一把特制的、小巧的铜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刚刚加工完成的撞针,从卡盘上取了下来。他没有立刻进行测量,而是先用手指,极其轻柔地触摸着撞针的每一个部位——头部圆弧,杆部,尾部……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然后,他才拿起工作台上那枚作为样板的合格撞针,将两枚撞针并排放在一起,凑到眼前,借助从窗户透进来的、最好的自然光,眯起眼睛,反复对比。
车间里,落针可闻。
终于,林枫缓缓直起身,将那枚新加工的撞针,递到了旁边一个负责质量检查的老工人手里。
老工人几乎是颤抖着接过,拿出最精密的千分尺和标准量规,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测量、比对。他的动作慢得让人心焦,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半晌,老工人猛地抬起头,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
“合……合格!完全合格!尺寸……一模一样!不!圆弧过渡……比样板还要顺滑!”
“轰!”
仿佛一块巨石投入了死水,压抑的车间瞬间爆发出无法抑制的、混杂着欢呼、哭泣和如释重负的叹息声。几个年轻学徒甚至激动地抱在了一起。
豆芽菜愣愣地看着林枫,看着他那张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却仿佛在瞬间高大巍峨起来的身影,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是喜悦和崇敬的泪水。
林枫却没有看他们。他默默地转过身,从材料筐里又拿起一块钢坯,再次夹上卡盘,调整车刀,启动机器……
“都别愣着!” 老马最先反应过来,用他那破锣嗓子吼了一声,“看清楚了林工是怎么干的没有?手要稳!心要静!感觉!要找那个感觉!都回到自己岗位上去!按照林工的法子,重新来过!”
学徒们如梦初醒,纷纷擦干眼泪,跑回自己的工作台,学着林枫的样子,先是闭目感受,然后小心翼翼地调整,再调整……
林枫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枚接一枚地,加工着那决定性的、微小而关键的零件。他的背影,在车间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撑起了这片压抑天空的一根脊梁。
没有人知道,在他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精神力的消耗是何等的巨大。每一次微米级的调整,都需要凝聚他残存的全部专注和意志。他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眼前的景物偶尔会出现细微的重影,但他握着进给手轮的那只手,却依旧稳定得可怕。
他必须撑住。至少在找到替代他的人力,或者将这些学徒培训到足以胜任之前,他必须撑住。
希望,就在这一枚枚冰冷而精密的、由他亲手打造的零件中,被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铸造出来。
……
当林枫终于被沈清禾几乎是强行从车床边拉回“家”里时,已经是后半夜。他的双手,因为长时间保持精细操作和承受机床的细微震动,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指尖冰凉。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看东西都带着一层模糊的红光。
沈清禾看着他这副样子,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打来热水,用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脸上、颈上的油污和汗渍。毛巾擦过他干裂起皮的嘴唇时,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尝到的,依旧是那股顽固的、金属和机油混合的味道。
“吃点东西吧,哪怕喝口糊糊也好。” 沈清禾端来一碗几乎看不到米粒、主要是野菜和少量杂粮熬成的、温热的稀粥。
林枫摇了摇头,胃里像堵着一块石头,没有任何食欲。他现在唯一需要的,或许就是片刻的、不被任何机器噪音和难题打扰的寂静。
他靠在冰冷的土炕墙壁上,闭上眼睛。但脑海里,却无法停止运转——废料场坩埚炉的火光,实验室刺鼻的气味,车床低沉的嗡鸣,豆芽菜绝望的泪眼,还有怀里那个依旧沉默的铁盒……各种画面和声音,像走马灯一样,疯狂地旋转。
“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沈清禾的声音带着哽咽,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林枫没有睁眼,只是伸出手,摸索着,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自己的语言功能,似乎在极度的疲惫下,也变得迟钝和匮乏了。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像擂鼓一样,猛地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林枫的眼睛倏地睁开,那里面的疲惫瞬间被警惕和凝重所取代。沈清禾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
这个时间点,如此急促的敲门……
林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骤然涌起的不安,沉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警卫连长周铁柱那熟悉而粗犷、此刻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迫的声音:
“林工!是我,周铁柱!紧急情况!您快出来一下!”
林枫和沈清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担忧。他立刻翻身下炕,因为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一下,被沈清禾赶紧扶住。
他定了定神,挣脱沈清禾的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破烂不堪的棉袄,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周铁柱带着两名警卫员,站在清冷的月光下。周铁柱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严峻,甚至……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
“怎么了?” 林枫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周铁柱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地报告:
“林工,刚刚接到外围警戒哨用秘密线路传回的紧急消息!我们派出去、负责监视老鹰沟方向敌军动向的三号潜伏哨……失去联系已经超过规定时间六个小时!”
他顿了顿,艰难地补充道:
“而且……二号哨位报告,大约两小时前,他们隐约听到了三号哨位方向,传来了……传来了短暂的、像是枪声的动静!但距离太远,无法确认!”
林枫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了天灵盖,让他浑身冰凉。
三号潜伏哨……失联……枪声……
敌人,终于不再满足于试探和侦察。
他们的獠牙,已经露了出来。
风雨,不再是欲来。
它,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