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厂的秘密据点设在扬州城西北隅一处不起眼的货栈地下。穿过重重伪装的门户,沿石阶而下,竟是别有洞天。甬道两侧墙壁上昏黄的牛角灯摇曳,映得人影幢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货物与淡淡血腥混合的怪异气味。
汪直并未现身,接待他们的仍是那名黑巾首领,自称姓曹的档头。曹档头遣退了旁人,只留两个心腹守在门外,狭小的石室内顿时显得格外逼仄。
“凌大人,”曹档头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念着早已写好的文书,“督公知您已得沈家秘账。此物于您,是催命符;于西厂,却是钥匙。”
凌云鹤静坐如钟,面上看不出喜怒:“曹档头不妨直言。”
“督公愿与大人做笔交易。”曹档头自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推到凌云鹤面前,“此乃督公亲笔。秘账暂存西厂,可保大人无虞。待风头稍过,督公自会助大人洗刷冤屈,并将秘账完璧归赵。”
裴远在旁听得心头火起,这分明是要空手套白狼!他刚要开口,却被凌云鹤以眼神制止。
凌云鹤看也未看那密信,只淡淡道:“汪督公好意,凌某心领。然此账牵连甚广,关乎社稷安危,凌某不敢假手于人。”
曹档头眼中寒光一闪:“凌大人这是信不过西厂?”
“非是不信,”凌云鹤迎上他的目光,语气从容,“只是职责所在,不敢懈怠。”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曹档头盯着凌云鹤看了半晌,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既然如此,督公还有一言相赠——扬州城的水比大人想的要深,拿着那本账,大人活不过三日。”
“不劳督公费心。”凌云鹤起身,拱了拱手,“告辞。”
离开货栈,天色已将破晓。裴远忍不住低声道:“先生,这般拒绝西厂,只怕...”
“西厂想要秘账,无非是想借此拿捏各方把柄,扩充权势。”凌云鹤脚步不停,声音低沉,“若将账册交给他们,不但你我性命难保,这江淮的真相也将永沉水底。”
裴远恍然:“那我们现在...”
“既然各方都在找这本账,”凌云鹤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我们便给他们一个机会。”
接下来的两日,扬州城的暗流愈发汹涌。
先是漕帮内部传出消息,称秘账已现,其中记载了帮中多位香主与官府往来的隐秘。接着私盐贩子中也流传起风声,说账本里记着各大盐枭与海商交易的明细。
更妙的是,不知从何处传出谣言,说那本秘账其实有两份副本,一份在凌云鹤手中,另一份则藏在城南某处。
一时间,扬州城内各方势力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互相猜忌,彼此提防。漕帮几位香主为自保开始暗中串联,私盐贩子为争夺可能的副本大打出手,就连一些原本作壁上观的江湖门派也坐不住了。
“先生这一招‘浑水摸鱼’,果然高明。”第三日清晨,裴远从外面打探消息回来,脸上带着几分佩服之色,“如今城内乱成一团,再没人能专心对付我们了。”
凌云鹤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细雨迷蒙的扬州城,轻轻摇头:“还不够。水虽浑了,鱼却还没出来。”
“先生的意思是...”
“放出消息,”凌云鹤转身,目光深邃,“就说今夜子时,我将在城东废园,将秘账交给一位‘故人’。”
裴远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先生是要引蛇出洞?”
“不仅要引蛇出洞,”凌云鹤唇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还要让他们自相残杀。”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不到半日就传遍了扬州城的各个角落。
是夜,城东废园。
这里原是前朝一位盐商的私家园林,后来家道中落,园子也就荒废了。断壁残垣间杂草丛生,夜枭的啼叫声更添几分阴森。
子时将近,废园内外已是暗藏杀机。
漕帮的人埋伏在东侧假山后,私盐贩子占据了西边的破败水榭,几个江湖门派的高手藏身于荒草丛中,甚至还有几个身手矫健的黑衣人潜伏在树影深处,看样子像是官府的密探。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那个关键人物的出现。
子时正,一袭青衫出现在废园中央的凉亭里。来人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但身形与凌云鹤颇有几分相似。
暗处的人群一阵骚动,却没有人贸然出手。大家都在观望,等着看那“故人”究竟是谁。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秘账在他身上!”
仿佛一滴水落入滚油,整个废园瞬间炸开了锅。
漕帮的人率先冲出,直扑凉亭。私盐贩子见状也不甘示弱,纷纷亮出兵刃。几个江湖门派的高手更是各显神通,一时间暗器纷飞,刀光剑影。
而那凉亭中的青衫客,在混乱刚开始时就已悄然隐去身形,不知所踪。
“不好!中计了!”混战中有人惊呼。
然而为时已晚。黑暗中谁也分不清敌友,只见刀光起处血花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漕帮与私盐贩子本就积怨已深,此刻更是杀红了眼。几个江湖门派也各自为战,打得不可开交。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时,废园角落的阴影里,真正的凌云鹤和裴远正冷眼旁观。
“差不多了。”凌云鹤轻声道。
裴远会意,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管,放在唇边轻轻一吹。一支响箭破空而起,在夜空中炸开一朵绚丽的烟花。
这是他们与另一伙人约定的信号——那些被西厂打压已久、早对现状不满的江湖义士。
信号既出,废园外突然杀声四起。一队黑衣劲装的汉子如神兵天降,冲入混战的人群。这些人训练有素,出手狠辣,专挑那些杀红眼的各方头目下手。
原本就混乱的战局,因为这股新生力量的加入,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凌云鹤在暗处静静看着,目光如古井无波。他知道,经此一夜,扬州城的各方势力都将元气大伤,再难组织起有效的追击。而他和裴远,也将赢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走吧。”他轻声对裴远道,“戏已唱完,该去会会我们真正的‘故人’了。”
两人悄然退出废园,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而在他们身后,废园里的厮杀声还在继续,鲜血染红了荒草,给这个阴谋与背叛之夜,添上了一抹凄艳的色彩。
这一局,凌云鹤不仅全身而退,更让群狼自相残杀。然而他知道,真正的对手,才刚刚露出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