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染坊秘窟
辰时将至,天色大明,宫墙内却依旧阴霾重重。凌云鹤坐镇值房,面前摊开着连夜调取的宫禁出入记录与采买清单,墨迹未干。裴远则如一道沉默的影子,再次融入京城南隅的市井喧嚣之中,目标明确——顺昌染坊。
白日里的染坊,与夜间判若两地。高大的院墙内人声鼎沸,工匠杂役穿梭如织,各色布匹如瀑垂挂,在秋阳下泼洒出浓烈斑斓的色彩。空气中弥漫着更为复杂浓腻的染料气味,混杂着汗水与蒸煮的湿热。
裴远并未靠近,而是如寻常过客般,绕着实则戒备森严的染坊外围缓步而行。目光看似随意扫过,却将周遭地形、明岗暗哨、车马进出规律尽收眼底。他注意到,西北角那排库房区域,白日里亦有数名看似工匠、实则步履沉稳、眼神锐利的汉子徘徊,寻常工人皆自觉绕行那片区域。
他行至染坊斜对面一间生意清淡的茶肆,拣了临窗僻静处坐下,要了一壶粗茶,目光却始终未离染坊大门。耐心等待了近一个时辰,只见数辆满载布匹原料的骡车进出后,一辆罩着厚布篷、车辙印痕却明显深重许多的马车,在一名管事模样之人的引导下,径直驶入了西北角,消失在库房之后。
“北边来的货……”裴远心中默念,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茶盏边缘摩挲。那马车沉重的负荷,绝非布匹染料所能有。
他留下茶钱,起身离去,身影没入坊间人流。再出现时,已是一身不起眼的短褐衣衫,肩上搭着个旧褡裢,仿佛是个寻活的苦力,悄无声息地绕至染坊后巷。这里更为杂乱,堆放着废弃染缸、残次布匹,气味也更加难闻。
他觑准一个无人注意的间隙,身形如狸猫般轻巧翻过一道低矮的断墙,落入染坊后院堆料区域。借助如山堆积的布匹和杂物的掩护,他再次潜至昨夜那排库房附近。
白日里,此地的守卫显然更为松懈,或许认为无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窥探。那间被他潜入过的库房大门紧锁,周围并无人迹。裴远目光扫过地面,昨夜他离去时故意留下的一处极细微的印记已然不见——被人清理过了。对方果然谨慎。
他并未急于再次潜入那间库房,而是借助高处晾晒的巨幅布匹投下的移动阴影,悄然观察整个西北角区域的布局。很快,他发现了一丝端倪——那排库房最里侧,有一间看似堆放废料的小屋,房门破旧,却有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新鲜车辙印,通向屋门,而后消失。
更有甚者,那小屋侧后方,地面上的荒草有被频繁践踏碾压的痕迹,并非通向正门,而是蜿蜒通向另一侧更高大的院墙。那院墙之后,并非街道,据他昨日观察,应是一处早已废弃的旧砖窑厂区!
“老规矩,从砖窑走……”昨夜那两名管事地下洞窟中的低语,骤然回响在他耳边。
裴远心念电转,立刻改变目标。他避开偶尔经过的工匠,身形如烟,沿着那荒草中的隐秘路径,向废弃砖窑方向掠去。
翻过那道高大的院墙,眼前果然是一片荒凉破败的砖窑厂址。残垣断壁,蒿草过人,废弃的砖窑窑口如同巨兽张开黑黢黢的大口。然而,在一片狼藉之中,却有一条被车轮反复碾压出的土路,清晰可见,直通最大的那座砖窑窑口。
窑口处,竟停着那辆他方才见过的、罩着厚布篷的马车!车旁守着两名劲装汉子,正警惕地四下张望。窑洞内昏暗,隐约可见人影晃动,似在搬运什么。
裴远屏住呼吸,将身形隐匿在一堵半塌的砖墙之后,内力运至双耳,细察风中传来的细微声响。
“……快点!磨蹭什么!这批甲片要赶在晌午前运出去!”一个压低的、不耐烦的男声从窑洞内传出。 “催命么?这玩意儿沉得很……妈的,这鬼地方灰真大……”另一个声音抱怨着,伴随着重物放入车厢的沉闷声响。 “少废话!‘影先生’下了死令,这批货绝不能耽搁!北边等着用!” “知道了知道了……哎,你说,宫里那位……真能成事?这几日风声紧得很……” “闭嘴!干活!上面的事也是你能嚼舌根的?想死别拖累老子!”
对话断续传来,虽不完整,却字字惊心!甲片!北边等着用!影先生!宫里那位!
裴远眸光冰寒,悄然后撤,必须立刻将此事禀报凌云鹤。然而,就在他转身欲退的刹那,脚下不慎踩中一块松动的碎砖!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废墟中显得格外清晰!
“谁?!”窑洞口的两名守卫立刻厉声喝问,目光如电般扫视过来!
裴远身形瞬间僵止,紧贴断墙阴影,心跳如鼓,体内真气却瞬间收敛至最低,仿佛化为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一名守卫拔出腰刀,小心翼翼地向断墙方向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呼吸可闻。
裴远计算着距离,右手微抬,指尖已扣住一枚暗器,眼中杀机一闪而逝。若被发觉,唯有雷霆出手,毙敌远遁!
那守卫一步步逼近,距离断墙仅剩三五步之遥,目光狐疑地扫过那片阴影区域……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窑洞内忽然传来一声唿哨!
“老五!回来!货装好了,准备走了!别节外生枝!”另一名守卫低声喊道。
那逼近的守卫脚步一顿,犹豫了一下,又瞪了断墙方向一眼,终究还是啐了一口,收刀转身:“妈的,大概是野猫耗子……这鬼地方!”
裴远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暗器无声收回袖中。待那马车驶离砖窑,消失在荒草深处,他才如同鬼魅般悄然离去,身后只余下废弃砖窑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那深藏于地下的、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惊天秘窟。
阳光刺目,却照不透这京城一隅的重重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