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打着车窗,何国庆把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看着站台上昏黄的灯光在雨幕中晕染开来。手表显示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距离发车还有十五分钟。他叹了口气,呼出的白气在车窗上凝结成一片模糊。
\"最后一班了,去永安县。\"售票员头也不抬地说,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敲打着,\"就你一个?\"
何国庆点点头,掏出身份证和皱巴巴的钞票。他本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偏远的汽车站,但公司临时派他去永安县处理一桩紧急业务。高铁早已停运,飞机更是奢望,这辆破旧的长途大巴成了唯一选择。
\"十二点准时发车,别迟到。\"售票员把票递给他,\"车上人不多,你可以随便坐。\"
候车室里只有零星几个旅客,大多蜷缩在长椅上打盹。何国庆找了个角落坐下,掏出手机给妻子发了条信息:\"上大巴了,明早到。别等我,先睡吧。\"发送键按下后,信号格突然变成了一个红色的叉。
\"操。\"他低声咒骂,抬头环顾四周,发现墙上的电子钟显示11:58。该上车了。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何国庆拖着行李箱穿过湿漉漉的站台,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流进衣领,冰凉刺骨。大巴车就停在那里,车身上\"永安运输\"四个字已经褪色,在雨中显得格外模糊。
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瘦削的脸在车内灯光下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他接过何国庆的票,眼睛却盯着远处的黑暗,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后面随便坐。\"司机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何国庆拖着行李上了车。车内比想象中要空,只有七八个乘客分散坐着。前排是个穿着过时西装的老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中间是一对年轻情侣,女孩靠在男孩肩上已经睡着;后排则坐着几个看不清面目的身影,全都沉默地望着窗外。
他选了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座位上的皮革已经开裂,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何国庆把背包放在旁边座位上,突然注意到前排的老者正通过座椅间的缝隙盯着他看。那双眼睛在昏暗的车灯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像是蒙了一层薄膜。
\"十二点零五分了,该发车了。\"前排的老者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人类。
何国庆一惊,下意识看向手表——确实已经过了发车时间五分钟。但司机还站在车门外抽烟,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又过了约莫十分钟,司机终于慢悠悠地上了车。他没有解释为何延迟,只是沉默地关上车门,发动引擎。大巴颤抖着驶出车站,驶入无边的黑夜。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规律的弧线,何国庆靠在窗边,试图看清外面的景色。但除了偶尔闪过的路灯,窗外几乎一片漆黑。车内的灯光调得很暗,乘客们的脸都隐藏在阴影中。
大巴行驶了约半小时后,何国庆感到一阵困意袭来。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小憩一会儿。就在他即将闭上眼睛时,余光瞥见前排的老者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转过头来。那动作如此之慢,几乎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
何国庆屏住呼吸,假装已经睡着,却通过眼睑的缝隙观察着老者。老者的头终于完全转了过来,灰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蜡质感。
\"你也是去永安县的吗?\"老者突然问道,嘴唇几乎没动。
何国庆假装刚被吵醒,揉了揉眼睛:\"是的,有工作。\"
\"永安县...\"老者缓缓地说,每个字都拖得很长,\"已经二十年没人去那里了。\"
何国庆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什么意思?我上周还去过。\"
老者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把头转了回去,那动作依然缓慢得令人不适。何国庆注意到老者的后颈上有一块奇怪的胎记,形状像是一只展开的蝙蝠。
大巴继续在黑暗中前行。何国庆看了看手表,已经凌晨一点二十,按说应该快到第一个服务区了。但窗外依然只有无边的黑暗,偶尔闪过一两棵树的影子。
他拿出手机,发现依然没有信号。屏幕上的时间显示1:21,但秒针似乎停止了移动。何国庆盯着看了整整一分钟,秒针确实一动不动。
\"奇怪...\"他小声嘀咕,抬头看向车前方的小电子钟,上面显示1:23,而且数字还在正常变化。
就在这时,大巴突然减速,拐上了一条何国庆不记得见过的岔路。路况变得很差,车身剧烈颠簸,乘客们却都安静得出奇,没有人抱怨。
\"师傅,这是去哪?\"何国庆忍不住问道。
司机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盯着前方。何国庆注意到司机的后颈上也有一块胎记,形状与老者惊人地相似。
大巴驶入了一片树林,树枝刮擦着车顶和两侧,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何国庆突然发现,窗外的景色开始重复——同样的三棵歪脖子树,已经第三次从窗外闪过了。
\"我们是不是在绕圈?\"他提高声音问道。
这次,不仅司机没有回应,全车的乘客都保持着诡异的沉默。那对年轻情侣依然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女孩的头靠在男孩肩上,连头发丝的位置都没变过。
何国庆感到一阵恐慌袭来。他站起来,走向司机:\"师傅,我们是不是迷路了?这条路不对。\"
司机终于转过头来,何国庆惊恐地发现,那张脸根本不是人类——五官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扭曲过,眼睛大得不合比例,嘴角向上咧到耳根。
\"很快就到了。\"司机说,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
何国庆踉跄着后退,撞到了前排的老者。老者的身体冰冷僵硬,像是一具尸体。全车的乘客此刻都转过头来,用同样扭曲的面容对着他。
\"坐下。\"老者命令道,声音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何国庆的双腿突然不听使唤,他跌坐回自己的座位。大巴继续在树林中穿行,窗外的三棵歪脖子树再次闪过。车内的温度骤降,何国庆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
他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场噩梦。但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景象更加骇人——所有的乘客都消失了,车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大巴停在一个荒废的服务区,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惨白地照在斑驳的水泥地上。
何国庆颤抖着站起来,走向车门。门竟然没锁,他轻易地推开了。外面的空气带着腐朽的味道,服务区的建筑破败不堪,墙上的\"永安服务区\"几个字已经剥落大半。
他走进服务区的主楼,里面空无一人,柜台积了厚厚的灰尘。墙上的日历停在2003年8月,距今整整二十年。何国庆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柜台,发现下面压着一张泛黄的报纸。
报纸的头条赫然写着:\"永安运输公司大巴深夜失踪,车上12人下落不明\"。
配图正是他刚才乘坐的那辆大巴。
何国庆的血液瞬间凝固。他转身想跑,却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引擎声。那辆大巴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服务区门口,车门大开,像是在等待他。
前排的老者站在车门口,灰白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该上车了,何国庆。我们还要赶路呢。\"
何国庆想逃,却发现自己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大巴走去。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也到不了永安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