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终究不是朱标。
其一,他手中无兵权。
朱允炆身旁,竟无一名真正忠于他的将领,更无任何血脉相连或根基深厚的军事支持者。
其二,他对文官体系缺乏掌控之力。
那些表面拥护之人,大多心怀私利,只盼将来借其势推动“士大夫掌权”。
而朱允炆所能展示的,不过是一句“自幼聪慧勤学”般的赞誉罢了。
其三,母族势力近乎为零。
现任太子妃吕氏,仅为前元旧臣之女。
当初朱标纳她为妃,实为安抚旧部之举,并非出于权势联姻的深谋。
若仅止于此,或许多年之后,凭借吕氏正妃之名,朱允炆仍有望登基。
但关键之处在于——
皇长孙,朱雄英的存在。
朱标心知肚明,这些日子儿子举止异常,根源正是这个长兄。
那个失而复得的大儿子,实在太过耀眼。
坦白讲,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朱雄英几乎继承了他所有的优点。
不仅如此,对方还拥有自己未曾具备的东西。
血统上,他是真正的嫡长一脉;
军中,有诸多将领暗中庇护;
文臣里,连年过八旬、德高望重的刘三吾,都曾是他的启蒙之师。
更重要的是,百姓眼中的朱雄英,早已超越凡俗。
短短时日,他虽未频繁露面,却已让整个大明焕然一新。
饥荒得以缓解,流民重返家园,边疆安宁,赋税减轻。
他在民间的形象,近乎神迹。
人们谈起他,如同谈论天倾救世之人。
尤其是在那场“雄鹰盛典”之后,老爷子当众揭开一切真相,使得朱雄英的声望如日中天。
他不仅掌握了事实,更赢得了人心。
如果说,朱标原本是理所当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坐拥天下归属之名。
那么如今的朱雄英,已然成为万民心中期盼的象征。
万人敬仰,四海归心。
朱标深知,这不是虚妄之谈。
而是铁一般的现实。
也正是这份沉重的现实,逼得自己的次子慌了阵脚,开始四处奔走,急于寻找立足之地。
过去,自洪武十五年朱雄英消失后,他一直以为自己将是承前启后的那一人。
因此行事谨慎,步步为营。
而现在,一座又一座名为“朱雄英”的高山横亘眼前。
那些原以为唾手可得的一切,正悄然滑离掌心。
一切骤然间化为泡影,连一丝期盼都成了奢侈的妄想。
走到这一步。
朱允炆所作所为的根源,已然昭然若揭。
朱标心绪起伏。
而这一切,老爷子早有预料。
他望着眼前的二孙子,目光沉静,语气中透出几分苍凉。
“咱原想问问你,可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可方才已问过国子监祭酒,便不再多言。”
“说再多理由,归根结底,也不过是那一个缘由。”
他眯起眼,直直盯住朱允炆。
趁着大殿寂静无声之际。
他道出了那句话——那个所有人都懂,却无人敢点破的真相。
或许整座奉天殿内。
唯有朱元璋一人,能将它说出口。
“你在怕你大哥,对吗?”
话音落下。
朱允炆身体猛然一震,眼中血丝密布,手指如钩,深深掐进大腿。
喘!
喘!喘!
“咚”的一声。
双膝重重砸地,剧痛袭来。
但他毫无知觉。
那些字句,像钢针一根根刺入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几乎令他窒息。
没错……
无论再找多少借口。
说得再巧妙、再曲折!
最终,只通向一条路。
朱雄英。
正如此前那句话所说:你在怕你大哥!
“我……”
或许是话语直击灵魂深处,又或许是那深埋心底的恐惧终于爆发,朱允炆跪在地上,喉咙发紧,声音破碎不堪。
颤抖中带着嘶哑。
这副模样落入老爷子眼中,他心头一软,生出几分不忍。
“罢了,罢了。”
忽然,他长叹一声,“是时候该和你说几句真心话了。”
“来人,赐座。”
到底是亲孙儿,朱元璋心中仍有那份乡野人家的祖孙情分。
孙儿痛苦,他亦心痛。
但有些事,终究要说清楚。
“允炆,你带走杨士奇,是想确认他的话是否属实,也想知道你大哥究竟说了什么。”
“北境草原,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这是关乎大明百年命运的国策。”
“何其重大!”
“你偏偏在这种事上,还耍那点私心。”
“这让咱如何不怒?”
“这一次,咱就让你亲眼看看。”
“若是你大哥真这么说的……”
“那你朱允炆,与你大哥之间,究竟差了多少。”
“满朝文武,也该听一听。”
“咱那位大孙子,对于彻底铲除北患的看法。”
话落。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朱允炆身上。
唇未闭,语仍续。
“宣杨士奇!”
殿宇之外,一声尖锐的传唤划破长空。
“宣……杨士奇!”
“宣……杨士奇!”
王和的声音如刀锋般穿透宫墙,回荡在朝堂四野。
刹那间,群臣心头一紧,仿佛空气凝滞。
今日真正的高潮,终于拉开帷幕。
那位皇长孙——自《雄鹰盛典》之后便销声匿迹的人物,却早已悄然改写大明的命脉。
百姓餐桌上的新粮,市井坊间的改良织机,驿站通衢中的高效调度,皆源自他手笔。
若这些功绩归于寻常官员,早已擢升数级,封侯拜相亦不为过。
可落在皇长孙肩上,却只化作无声的影子。仅凭这些实绩,他已近乎被命运推上储君之位。
偏偏,他从不露面。
自那次盛典之后,再无踪迹。众人一度以为他彻底隐退。
可耐寒稻种横空出世,一句“贫瘠之地可成沃野”,竟成北征战略的核心依据。
那场撼动国策的远征,背后分明有他的影子。
整个帝国的运转,似乎都被他无形牵引。
近来,太祖接连颁布两条新政。
一条指向边疆铁血,一条关乎文教百工。
朝中无人不疑:这背后,是否仍有皇长孙的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