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躺在病床上,腿上的麻药劲儿慢慢过了,针扎似的疼痛一阵阵袭来,让他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但比身体更疼的,是心里那份沉甸甸的焦虑和恐慌。
这腿一断,至少三个月不能跑单了。
房租、水电、吃饭、还有欠着老乡的几千块钱……像几座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最怕的,是拖累小芬。
小芬是他的女朋友,和他是河南同一个镇上的老乡,在城里一家美容院当学徒。两人挤在海珠区一个城中村里,租了个不到十平米的单间,月租八百。那是他们的“家”。
他正胡思乱想着,病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美容院粉色制服、头发有些凌乱的女孩冲了进来,正是小芬。她脸上还带着没擦干净的泪痕,眼睛红肿,看到阿龙打着石膏的腿,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
“龙哥!”她扑到床边,想碰又不敢碰他的腿,声音带着哭腔,“咋回事啊?严不严重?疼不疼?”
“没事,没事,别哭,”阿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想抬手擦她的眼泪,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就是骨折,医生说了,养几个月就好。”
“几个月?!”小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几个月不能干活,我们咋办啊?房租马上就要交了,还有……”她猛地刹住话头,不敢再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无助,阿龙看得懂。
他们俩,就像这城市里无数浮萍中的两株,无根无基,相依为命。阿龙送外卖,风里来雨里去,挣的是辛苦钱,但好歹能支撑起这个小窝。小芬在美容院,学徒工资低得可怜,还要看客人脸色,受老板气,每个月那点钱,也就刚够她自己的饭钱和买点最便宜的护肤品。
他们的“家”,是那间终年不见阳光的握手楼单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二手铁架床,一个掉漆的衣柜,一张折叠桌。厕所和厨房都是几户人共用,夏天闷热得像蒸笼,冬天阴冷得像冰窖。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也是他们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避风港。晚上收工回来,两人挤在小小的折叠桌边,吃着从楼下快餐店打来的十块钱两素的盒饭,或者煮一碗清汤挂面,加点青菜和榨菜,就是一天里最温暖的时刻。
小芬会跟他抱怨今天又遇到了难缠的客人,阿龙会跟她吹嘘今天又抢到了几个大额单子。他们会一起算计着这个月能存下多少钱,梦想着等攒够了钱,就回老家县城开个小店,或者……如果能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换个有窗户的房子就好了。
现在,阿龙这条顶梁柱,暂时倒了。
“小芬……”阿龙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像刀割一样,“我……我对不起你……可能要拖累你了……”
“你胡说啥呢!”小芬用力擦掉眼泪,握住他冰凉的手,那双手因为长期接触洗洁精和护肤品,有些粗糙,“你好好养伤,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你能想啥办法?”阿龙急了,“你那点工资……”
“我……我可以多加点班!或者……我去问问老板,能不能预支点工资……”小芬说着,但自己也清楚这希望渺茫。预支工资?老板不克扣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两人陷入了沉默。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窗外城市的霓虹璀璨,却照不进他们逼仄的未来。冰冷的现实,像这夜色一样,沉沉地压在这对底层恋人的心头。
小芬把脸埋在阿龙的手掌里,肩膀微微颤抖。阿龙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非常非常难。但他更知道,他不能倒下,为了这个在绝境中依然紧紧抓着他的手的女孩,他必须尽快好起来。
在这座光鲜亮丽的大都市里,有多少像他们一样的恋人,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咽下所有的苦,只为能抓住那一丝丝微弱的光,互相取暖,艰难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