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俞继红一早就往家里赶,回来拿钱和换洗衣服,把方瑜也带过来。
走到方梅香家,炊烟刚散,方瑜和方冬强两把凳子并排放在一起,碗放在上面,方冬强坐着小凳,方瑜坐着小竹椅,在吃早饭。
俞继红对坐在旁边的方梅香笑了笑,方梅香对她也毫无戒备地笑笑,手指指方冬强和方瑜。
“方瑜!”俞继红喊了一声。
“妈,你回来啦?”方瑜马上起来,身上穿着方冬强的衣服扑过来。
“快点吃。吃完了我们去卫生院。”
“继红,你回来了?这么早就到了?”方梅香妈刚晒了衣服拿着脸盆过来。
“我天亮就出来了,等下回去凉快点。”
“三弟怎么样了?”
“住两天再观察下就能回来了,我来拿点东西,把方瑜也带过去。”
“方瑜在我家吧,你带去医院不方便。”
“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她很听话的,哦,继红,你先吃早饭。”方梅香妈说着去盛饭。
“不用了不用了。”
方梅香妈已经盛了一碗咸酸饭放在桌上,“快坐过来吃。”又盛了一碗米汤。
(咸酸饭只咸不酸,只是当地的一种叫法,做法是:1.大米煮至八成熟后捞出沥干,刚好下面有米汤沥出来,咸肉切片,应季蔬菜(如红薯,芋头,土豆,南瓜,豆角,芥菜等,家里有什么放什么。)洗净切块。2. 热锅不放油,放入咸肉煸出油脂,加切好的块翻炒至半熟,加盐、生抽,酒调味。3. 把沥干的米饭铺在食材上,沿锅边淋少量清水,盖紧锅盖,中小火焖15-20分钟,开锅盖将米饭与食材翻拌均匀,即可搭配米汤食用。这种早饭扛饿,是下地前的首选。)
俞继红昨晚就吃了半个烧饼,早上又走了这么远的路,确实是又饿又渴。
“那我就不客气了。”俞继红坐下来。
“客气什么呀?快吃。”
俞继红喝了几大口米汤,往嘴里扒饭。
“妈,我等下回家换衣服。”方瑜拉了拉身上的衣服。
“方瑜的衣服昨晚就洗了,刚才我去晒衣服看了下,太阳晒会儿就也可以穿了,没晒太阳潮乎乎的穿着不舒服。”
“没事的,等下回家换。”
“昨晚给她换了衣服,把冬强衣服给她穿,她说在家里可以穿,明天出去要穿自己的衣服,等下去田里玩,小朋友们会笑她6的,我昨晚就给洗了。”方梅香妈念叨着,满是疼惜。
“真是麻烦你们了。”
“哎呀,不要这么客气,没事的。”
俞继红吃了饭,带着方瑜的衣服,“我把冬强的衣服洗了过几天送回来。”
“没事,没事,不要紧的,你先忙家里的事,本来说把方瑜放这里。”
“不用了,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方瑜,跟阿婆再见,跟冬强妈妈再见!”
“阿婆再见!阿姨再见!”方瑜挥着手。
方梅香听到方瑜这样喊她,笑着不断地点点头。
“方瑜再见,你衣服送过来再来玩,我还有故事没讲完。”方冬强很不舍地挥挥手。
回到家,俞继红锅里煮上红薯,鸡蛋,几个没吃完的馒头和昨天的剩菜也放在上面蒸了,然后快速地洗个澡和衣服,带上换洗衣服,把煮好的东西都带上,又从箱底拿了钱。
再去隔壁大婶这里打声招呼,“你放心吧,家给你看着,昨天田里的东西已经拿回来了,还放在我家。”大婶说。
“大婶,麻烦你了。”
“什么话呀,这邻里邻居的,我有时候有事,也是你帮着照看啊。”
“那我去了,三弟一个人在医院。”
“好,方瑜让她在我家吧。”
“没事的,我带过去,我们几天就回来了。”
俞继红看看自行车,骑过去会快一点,但是,回来,方瑜和方三弟都坐在上面,她好像有点不敢骑,方三弟的腿能不能上自行车都不一定。
一咬牙,推出板车。
“妈,我们不骑自行车去吗?”
“嗯,爸爸回来,坐不了自行车。”
日头刚爬高些,天就燥得很,土路被晒得发白,车轱辘碾过,带起细碎的土末子。
方瑜乖巧地坐在板车后栏,小手攥着车帮。余继红弓着背,后背已洇出一片汗湿,手臂上的筋随着拉板车的力道绷着。
太阳越发明晃晃的,把她拉车的影子拽得老长,板车“吱呀吱呀”地响着,混着热烘烘的风往镇上挪。
俞继红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继续前行,她知道,之后的路,会更加的辛苦。
俞继红拉到烧饼摊前,“师傅,我从家里拿钱来了。”俞继红从口袋里掏出钱。
“哦,没事,没事,你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了,我说过不是来骗吃的。师傅,谢谢你!”
走进病房,方瑜看着方三弟绑着石膏的腿,躲在俞继红身后,眼里满是怯意,不敢靠近。
方三弟眼神暗了暗,透着点失望。
“方瑜昨天也吓坏了,昨晚又让她在别人家里,这一路热的都有点……”俞继红忙解释着,“还缓不过来。”
“小孩一下子看到这样,是会有点害怕的。”方三弟也为方瑜找理由开脱。
“方瑜,爸爸这里绑上去,里面就会好的快一点。”俞继红拉着方瑜走到旁边。
把从家里带来的东西放在床头桌上,“先吃个鸡蛋和馒头。”
“鸡蛋给方瑜吃,我吃个馒头就好,再倒点水。”方三弟把鸡蛋放回去。
俞继红接了水回来,“你吃,我们都吃过了,我们都在梅丽娘家吃的。哦,我先去把钱还给梅丽。”
“妈,我也去。”方瑜立马跟过来。
“带方瑜一起去吧,到镇上了她也喜欢逛。”
“好,我钱还了就回来。”俞继红拉起方瑜的手。
路上,俞继红问方瑜,“方瑜,刚才是不是看到爸爸这样子害怕?”
方瑜点点头。
俞继红蹲下来,双手扶着方瑜的肩膀,“方瑜,爸爸腿受伤了,绑上这个会好的快,爸爸是因为干活,让我们有饭吃,腿才受伤的。如果我和你哪里受伤了,爸爸不会害怕,会照顾我们的。我们是一家人,方瑜也不要害怕。”
“嗯!”
“爸爸的腿要好久才能好,你能走能跑,给他拿点吃的,送点水,和妈妈一起照顾爸爸,好不好?”
“好!”
“我们的方瑜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俞继红站起来,又想起什么,“方瑜,爸爸今年不能干活了,我们要省着点花钱,等下到了梅丽阿姨那里,妈妈把钱还给她,就回来,什么东西都不能买。”
“哦!”方瑜以为跟出来能买东西的,失望地应了一声。
“妈妈想办法赚钱,赚到钱了,我们再来买。”
来到方梅丽店里,俞继红从口袋中去取出钱递给她。
“继红姐,你这么急干什么。”
“我也刚好要回家拿东西的,就带过来了,梅丽,谢谢你能相信我。”
“这有什么?不要客气,我们都这么熟了。”
“我回卫生院了,三弟一人在。”俞继红拉起方瑜就走。
“哦,有什么事要帮忙过来说一声啊!”方梅丽在身后喊。
“好的,知道了!”俞继红拉着方瑜已经走出她店门外了。
这一天,他们在医院都吃家里带过来的东西。
“给方瑜去外面买点吃的吧。”方三弟看着低头啃馒头的方瑜,心里不是滋味。
“爸爸,我已经吃饱了。”方瑜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点馒头屑。
方三弟和俞继红都沉默了。
“唉,”方三弟叹了口气,“都怪我。”
“三弟,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除了面对和解决别无选择,谁家没个波折呢,我们慢慢过就好了。”
俞继红的冷静,让方三弟对于自己的埋怨觉得惭愧,低头不语。
“吃吧,吃完了我去把碗洗了,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晚上,俞继红带了张席子铺在地上睡。
席子贴着后背,能觉出水泥地透的那点凉,俞继红拿了件自己的衣服给方瑜包上。
“妈,是什么味道?”方瑜吸了吸鼻子,皱着眉头问。
“卫生院药水消毒水的味道,杀害空气中的细菌。”
方瑜枕在俞继红胳膊上的脑袋左右转了转,像在寻找着被消毒水消灭的细菌。
这两天俞继红太累了,躺着硬邦邦的地面也像是有了依靠。
窗外飘着的风有点凉,偶尔有虫鸣顺着半开的窗缝钻进来,一起溜进来的还有月光,让病房看着是朦胧的灰白。
方瑜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妈,这两天都睡不一样的地方,昨晚在冬强家,今天又在医院。”
“乖,早点睡,我们明天下午就可以回家了。”俞继红拍拍方瑜的后背。
方瑜闭上眼睛想着昨晚方冬强给她讲的阿凡提故事,也是像现在这样房间只有淡淡的光,“地主让阿凡提去买油……”。
方三弟出院了,俞继红钻到他的胳膊下面,方三弟搭着她的肩膀。
方三弟一只脚向前跳了一步,石膏腿悬着晃了晃。
“可以吗?要不我背你。”俞继红走到方三弟前面半蹲下来。
“不要,不要,就几步路,我可以的。”方三弟咬着牙,坚持自己一跳一跳地走。
方瑜拿着衣服和碗跟在后面。
到了门口,俞继红把车拉过来调了个头。
方三弟在板车上坐好,垫了团棉絮在石膏底下,又在上面盖了件衣服。
俞继红从方瑜手里拿过袋子系在车帮上固定好,把方瑜扶上车坐在方三弟没受伤的这边。
“好了,回家了。”俞继红攥着车把起身。
土路不平,刚农忙完还留着车辙,板车“吱呀”响,余继红弓着腰,脚步沉,偶尔回头看眼方三弟的腿,见没磕着就接着走。
风刮过路边的玉米秆,沙沙响,方三弟坐在后面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偶尔回头看俞继红的后背汗湿了一片。
快到村口时,板车碾过田埂边的土路,有人眼尖,直起腰喊了声,“继红这是拉三弟回来了?”
方三弟下意识就想把那条打石膏的腿往车板里缩一缩,脸也微微发烫,这样被人拉着回来,心里头又羞又涩,还有点慌,怕人问起伤势,更怕人瞧着自己这副“不中用”的样子,他把脸往衣领边埋了埋。
到家门口,旁边的邻居看到一起帮着把方三弟扶到家里,“回来就好,到家了就好好养着。”
方三弟躺在竹椅上,裹着石膏的腿直挺挺地架在前面的矮凳上,方三弟嘴角往下垮了垮把头转到一边。
俞继红见状,“到家了就好,养好了就没事了。”
把方三弟安顿好,对方瑜说,“方瑜,你在家,爸爸要拿什么东西你在家拿一下。”
“田里几天没去了,我去看下,回来再做晚饭。”俞继红顾不上喝口水,又马上去田里。
方三弟望着门口空荡荡的方向,眼神里落着点茫然,又掺着点说不清的沉重。
外面天已成黑灰色,该做晚饭的时候了,俞继红还没回来,方三弟不断地抬起身往门口看,心里像揣了块石头。
方瑜听俞继红的话,都在旁边玩,陪着方三弟,“爸,你要拿什么东西吗?”
“妈还没回来?”
“你是饿了吗?”方瑜又问。
“不是,外面天快要黑了。”方三弟的声音有点哑。
方瑜听了,跑到门口站着,眼巴巴地望着外面,等俞继红回来。
方三弟看着膝盖上的石膏在昏暗中泛着白,他抬手摸了摸冰凉的竹椅扶手,指节攥得发紧,往常这时候,俞继红在家早把灶膛烧得暖乎乎的,锅里冒热气了,可现在,灶是冷的,案板是空的,他连起身添把柴都做不到。
方三弟从鼻子里透出点极轻的气音,耷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梢悄悄红了,又被他飞快地用手背蹭了蹭。
“妈回来了?”方瑜兴奋地喊了一声,跨出去。
余继红扛着锄头,一手提着个刚才田里摘的包菜,“都饿了吧,这几天没在家,田边的杂草都感觉长高了,顺便拔了一些。我们就煮点面快一点。”
她没顾上歇,先把锄头往墙角一靠,径直进了灶房。
不一会儿,俞继红找来一个高一点的凳子放在竹椅旁,端出来一碗面放到凳子上,把方三弟扶起来,“这样可以吃吗?”
“可以,你也快吃吧。”
“好,还真有点饿了。”俞继红三两下就吃完了一碗面。
吃了晚饭,洗碗,给方三弟擦身子,洗澡,洗衣服,俞继红就像一陀螺。
晾好衣服,俞继红直了直背,腰板僵得“咔”响了一声,一天的劳累结束,可以休息了。
方三弟躺在床上,“继红,我现在真的是个废人了,地里的活都做不了。”
“说什么糊涂话呢?你现在好好休养,养好了活够你做的。”
“医生说我要休息大半年,今年怎么办呢?”方三弟的声音里满是焦虑。
“还能怎么办?我去做呗。”俞继红说得轻描淡写。
“这样不行啊,都让你做。”方三弟急了。
“那你说怎么办?”
方三弟张了张嘴,却又回答不上来,只能沉默。
等下就传来了俞继红熟睡的声音,她实在太累了。
第二天一早,俞继红就起来做了早饭,“我就早上做了饭,我们吃一天。饿了叫方瑜拿过来给你吃。”
俞继红边吃饭边说,赶着时间去田里干活。
隔壁叔拿了个拐杖过来。
“叔,这么快就做好了。”
“想着三弟不方便,我昨晚就做了,来试试看。”
方三弟挪到躺椅边缘,一只手抓着扶手,另一只手拿好拐杖,用手臂和另一条腿的力量支撑身体,慢慢站了起来。
“可以,刚好。”方三弟试着走了两步,眼里露出笑意。
“叔,谢谢你,这下三弟在家里走动一下方便多了。”
俞继红三两口扒完碗里的饭就急匆匆地去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