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盼弟拖着两条灌了铅似的腿,一步步挪回住院部。
巷子里那个男人最后说的话,像魔音贯耳,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肉偿”。
这个词,从他那张颠倒众生的俊脸和那两片薄唇里吐出来,带着一股子理所当然的混账劲儿,气得她肝疼。
可更让她心寒的,是亲弟弟陶展楷那个决绝的背影。
推开病房的门,大姐陶招弟和二姐陶来弟正坐在陪护床上,一人嗑着瓜子,一人刷着短视频,见她进来,嗑瓜子的动作齐齐一停。
“老三,你跑哪儿去了?半天不见人影。”大姐陶招弟率先开了口,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眉头就皱了起来,“你不是欠那个老板二十万吗?,怎么又变成三十多万了?”
陶盼弟没说话,走到饮水机旁倒了杯水,温热的水滑过喉咙,才勉强压下心头那股又冷又涩的苦味。
“问你话呢!哑巴了?”陶招弟见她不吭声,语气重了几分。
陶盼弟转过身,看着她,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怎么?你们打算帮我还?”
“帮你还?想什么美事呢!”陶招弟把瓜子壳往地上一扔,声音尖锐起来,“陶盼弟,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我们是问你,妈这医药费怎么办?你一下子欠这么多钱,这不是要了全家的命吗?”
一直没说话的二姐陶来弟也放下了手机,附和道:“就是啊三妹,你这事办得太不靠谱了。咱家现在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陶盼弟觉得有些好笑,她也确实笑了出来。
“我们姐妹弟四个,妈每天的医疗费,平摊不就行了?”
“平摊?说得轻巧!”大姐陶招弟立刻拔高了音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怎么平摊?现在就你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负担没压力!我跟你二姐,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老四马上要娶媳妇,彩礼、房子、车子,哪样不是一笔巨款?我们哪有那么多闲钱?”
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她们的难处是真难处,而她陶盼弟的难处,就活该自己扛着。
陶盼弟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大姐,你这话的意思,是活该我一个人出钱?”
“也不是让你一个人出。”陶招弟眼神闪烁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你总得多出点吧?我们打听过了,妈现在每天的住院费加上各种治疗,一天下来少说也得三四千。你,起码得出一半。”
“呵呵。”陶盼弟又笑了。
这次的笑声里,带了明显的嘲讽。
大姐被她笑得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你笑什么笑?我说得不对吗?你看看你,快三十岁的人了,混成个什么样子?别人出去打工是往家里寄钱,你倒好,还能倒欠一屁股债回来!猪脑子啊你!”
“妈这住院费、治疗费,每日开销这么大,我们现在哪个不是压力山大?结果你还给我们添乱,你……”
陶盼弟懒得再听她这些颠倒黑白的抱怨,径直走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掏出了手机。
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点燃了陶招弟的火药桶。“陶盼弟你……”
“大姐,”陶盼弟头也不抬,打断了她的话,慢悠悠地开口,“你今晚守夜?”
陶招弟的骂声卡在喉咙里。
陶盼弟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语气十分“体贴”:“你要是守,那我先走了,明天早上再过来换你。”
“谁说我要守了?”陶招弟像是被踩了电门一样,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我家里一堆事呢!孩子明天还要上学,我得回去给他做饭!”
说完,她拉了一把还愣着的陶来弟,“走了走了,明天再来看妈。”
姐妹俩一阵风似的,转眼就消失在病房门口,那速度,比刚才跑掉的陶展楷有过之而无不及。
病房里终于安静了。
陶盼弟看着病床上昏睡的母亲,心里那块被亲情反复碾压的地方,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疼了。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微信,开始在朋友圈和客户群里发一些面膜和精油的产品信息。
指望不上任何人,那就只能指望自己。赚钱要紧。
就在她编辑完一条文案,准备发送时,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你好。”
“你好,是陶盼弟女士吗?你有个外卖到了,麻烦到住院部楼下取一下。”
陶盼弟一愣:“外卖?我没点外卖啊,你是不是搞错了?”
“没错啊,单子上就是你的名字和电话。一份豪华商务套餐,地址是人民医院住院部大楼门口。”对方的语气很肯定。
陶盼弟挂了电话,满心疑窦。
谁会给她点外卖?还是什么豪华商务套餐?
她怀着一肚子问号下了楼,果然看到一个外卖小哥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包装极其精美的食盒。那食盒是分层的,看起来就价格不菲。
“陶盼弟女士?”
“……是。”
陶盼弟接过那个沉甸甸的食盒,道了声谢,转身往回走。
打开食盒的盖子,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四菜一汤,荤素搭配,色彩鲜艳,一看就是大酒店的手笔。糖醋小排、清蒸鲈鱼、西蓝花炒虾仁、还有一份清炒时蔬,汤是菌菇鸡汤,米饭也是上好的泰国香米,粒粒分明。
这……这得多少钱啊?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她脑海里冒了出来。
难不成……是许耀?
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干这种事。
这个男人,他到底想干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觉得用这点小恩小惠,就能让她乖乖就范,跑去酒店找他“肉偿”?
她正对着这份豪华盒饭发呆,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新消息。
发信人:许耀。
内容简短得不能再简短,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霸道。
【陶陶,外卖收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