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葛从周撤退的方向,硝烟依旧在城下弥漫。
他猛地挺直脊背,声音在烟尘中割开一道裂口:“严加戒备!”
城上残余的兵士应声而动,脚步在血染的砖石上移动着,宛如惊魂未定的潮水重新涌向堤岸。
李烨勒住玉龙骢,冰冷的银鞍硌着他的腿甲。
他抬起手,身后陷阵都指挥使赵猛和泰山都指挥使葛从周立刻策马上前。
“赵猛、葛将军,强攻此寨,伤亡必重。”
李烨的声音低沉冷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坚固的寨墙。
“黄巢拆民居筑墙,看似坚固,然根基不稳,仓促而成,必有破绽。葛将军,你曾在此驻防,寨墙可有薄弱之处?或内部结构有异?”
葛从周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他驱马更近几步,仔细审视着寨墙的每一处细节,手指无意识地在马鞍上划动。
片刻,他指向寨墙东南角一处略显低矮、砖石颜色新旧不一的位置:“主公明鉴!此处,去年秋雨曾有小规模塌陷,后来虽经修补,但用的是就近拆来的劣砖和泥土,内部支撑多用粗大原木加固,远不如其他地段牢固。且此处背风,守军布防相对松懈!”
李烨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处寨墙确实显得略矮,砖石缝隙较大,颜色斑驳。
他心中瞬间有了计较,一个大胆的计划迅速成型。
“好!”
李烨眼中锐芒爆射。
“赵猛!”
“末将在!”
赵猛声如洪钟。
“命你率陷阵都,即刻于寨前正门处列阵,擂鼓呐喊,做出强攻态势。多备火把,入夜后更要佯攻不断,声势务必要大。将守军主力牢牢钉在正面。若有零星箭矢滚木,举盾硬抗,不得后退一步。但要记住,是佯攻。保存实力,绝不许蚁附登城。”
“遵命!末将定让那些贼子以为我们要从正门硬啃!”
赵猛抱拳领命,眼中闪烁着凶悍的光芒。
“葛从周!”
李烨转向泰山都指挥使。
“末将听令!”
葛从周挺直脊背。
“你亲率泰山都最精锐的五十人,携带引火油脂、火镰、短锹。趁赵猛佯攻吸引注意,悄然潜至东南角塌陷修补处。秘密挖掘地道,直通其内部支撑木桩之下。地道不必太宽,能容一人匍匐即可,但务必快、准、静。挖通后,将油脂尽数泼洒于支撑木桩之上。听我号令,点火焚木!”
“末将明白!”
葛从周眼中燃起火焰,这任务非他麾下那些擅长潜踪匿迹的泰山都精锐莫属。
“其余泰山都士卒,携带强弓劲弩,埋伏于地道出口附近高地。一旦寨墙坍塌,乱起,立刻以弓弩压制缺口,掩护突击。同时,分出小队,盯紧寨墙其他方向,若有守军试图增援缺口,以冷箭狙杀其军官!”
“得令!”
“全军听真!”
李烨目光扫过所有将领,
“此战关键,在于佯与焚!赵猛之佯,要逼真如怒涛拍岸。葛从周之焚,要迅疾如毒蛇吐信。破寨之后,首要控制粮仓武库,肃清残敌。行动!”
随着李烨一声令下,濮州军这台精密的战争机器瞬间运转起来。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黑暗笼罩大地。
瓦子寨前,骤然响起震天的战鼓和喊杀声。
赵猛率领陷阵都重步兵,在寨门前排出森严的盾阵,火光通明,鼓噪呐喊之声直冲云霄。
士兵们用刀剑敲击盾牌,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更有力士推动着仅有的几架简陋冲车,撞击着寨门,发出“咚咚”的闷响。
城头上,守军果然被这声势浩大的佯攻吸引,箭矢如雨点般泼洒下来,滚木礌石也不时砸落,陷阵都士卒高举巨盾,硬抗着打击,阵型虽被砸得凹陷,却始终岿然不动,如同怒海中的礁石,将王虔裕的主力牢牢吸附在正面。
与此同时,在喧嚣与火光的掩护下,葛从周亲自带领五十名精挑细选的泰山都悍卒,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至东南角那片略显斑驳的寨墙之下。
他们动作迅捷而精准,短锹翻飞,泥土被迅速而安静地清理出来。
得益于葛从周对寨墙结构的熟悉,挖掘方向没有丝毫偏差。
不过一个多时辰,一条仅容一人匍匐的狭窄地道,已如毒蛇般钻至寨墙内部支撑木桩的下方。
浓烈的泥土腥气和木头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借着微弱的火折光亮,能看到数根粗大且已有虫蛀痕迹的原木,歪歪斜斜地支撑着上方的砖石结构。
“泼油!”
葛从周压低声音下令。
黑暗中,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将携带的油脂,均匀地泼洒在那些粗大的支撑木桩上,浓烈的油脂气味弥漫开来。
“撤!”
任务完成,葛从周果断下令,众人如同来时般,悄无声息地退出地道,只留下死亡的火种。
李烨一直伫立在稍远处的黑暗中,目光紧紧锁定着东南角的动静。
当看到葛从周等人安全撤回,打出事成的手势后,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挥手!
一支浸透了油脂、点燃的火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划破夜空,精准地射入了那幽深的地道口!
轰!
地道内堆积的油脂瞬间被点燃。
橘红色的火焰如同苏醒的恶龙,猛地从地道口喷吐而出,旋即疯狂地沿着泼洒了油脂的木桩向上蔓延。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头,发出噼啪爆响,浓烟滚滚。
“起火了,东南角起火了!”
瓦子寨城头,终于有守军发现了这致命的变故,发出惊恐的尖叫!
王虔裕正在正面督战,闻声心头巨震,猛地回头望去,只见东南角火光冲天,浓烟弥漫。
他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脸色煞白:“快!快派人去扑火!守住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