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朱高炽案头越堆越高的奏章和朱瞻基日渐熟练的八段锦动作里滑过。入了冬,南京的湿冷直往骨头缝里钻。
这日天未亮,朱高炽就被内侍从暖烘烘的被窝里请起来,说是北边六百里加急送到了。他揉着发胀的额角坐起身,张嫣也跟着醒了,默默替他披上外袍。看着他眼下两团明显的青黑,她心里沉甸甸的。
“殿下,寅时了,先用碗热粥再过去吧?”
“不了,耽搁不起。”朱高炽摆摆手,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让膳房随便送些点心到文华殿便是。”
张嫣没再劝,只看着他被内侍簇拥着,有些蹒跚地走入黎明前最浓的黑暗中。殿门开合间,灌进一股刺骨的寒气。
她睡意全无,披衣起身。眼前光幕幽幽亮着:
【胖胖又开始拼命了,看着都累。】
【这次监国真是把他掏空了,历史线上就这年后身体一落千丈。】
【张太后快想想招啊!光走路吃草顶不住这种强度!】
是啊,顶不住。张嫣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每日那三千步早已因政务繁忙荒废多时,精心准备的清淡膳食也常常被冷落在书房一角。她空有养生的法子,却拦不住丈夫为国事耗尽心力的决心。
正忧心着,侧殿传来些微响动。是朱瞻基起身了。这孩子倒是坚持,无论寒暑,每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雷打不动地练他那套八段锦。
张嫣悄步走过去,隔着窗棂看见儿子只穿着单薄的练功服,在清冷的晨光里一板一眼地动作着。“双手托天理三焦”、“左右开弓似射雕”,小脸绷得认真,鼻尖冻得微红,额角却已见了汗。
她心里蓦地一软,推门进去。
“蛐蛐儿,”她唤着他的小名,拿过一旁烘暖的帕子替他擦汗,“天还黑着,怎不多睡会儿?”
朱瞻基动作没停,气息微喘:“母妃,师傅说一日之计在于晨。练完功,脑子清醒,待会儿去书房帮父王看文书也能更得力些。”
张嫣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又是欣慰又是酸楚。才多大的孩子,也知道替他父王分忧了。她替他拢了拢被汗濡湿的鬓发:“我儿懂事。但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冻着了反而不美。”
“孩儿晓得了。”朱瞻基应着,做完最后一个收势,长长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冷空气里散开。
用过早膳,朱瞻基便抱着几卷书往朱高炽的书房去。张嫣看着他小小的背影,忽然想起弹幕里提过让他多分担的话。或许……是该让他再多接触些。
她转身吩咐入画:“去跟太子爷身边的内侍说一声,若皇长孙去了,拣些不太紧要的各地风物志、或是往年漕运仓储的旧例文书给他看看,让他试着写个节略。”
总要一步步来。
安排完儿子这边,孙若微的事又浮上心头。入画先前回报,东宫要人的话递过去后,教坊司那边倒是恭敬,只说孙氏女年纪尚小,规矩还未学全,怕冲撞了贵人,正在加紧调理。汉王府那边,近日反倒没了动静。
这反应,平静得有些反常。张嫣蹙眉,汉王朱高煦,绝不是个会轻易放手的人。
正思忖着,光幕又闪了闪:
【提醒一下,朱棣北征快回来了,回来就要查太子监国期间的‘过失’了。】
【胖胖要挨骂了,心疼。】
【张太后做好准备,你老公马上要压力爆表。】
父皇要回来了?张嫣心下一凛。每次父皇远征归来,对监国太子的审视都极为严苛,稍有不顺便是一顿申斥。丈夫本就心力交瘁,若再……
她得再做点什么。
午后,她亲自去了一趟小厨房,看着人将选好的党参、黄芪、枸杞与粳米一同下锅,慢慢熬煮。药膳的苦涩气味弥漫开来,她站在灶边,看着那咕嘟咕嘟冒泡的陶罐,怔怔出神。
光靠这些汤水,真的能拽住那滑向既定结局的命轨吗?
“娘娘,药粥好了。”宫人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
张嫣回过神,定了定心:“盛一碗,我给殿下送去。”
她端着温热的粥碗走向文华殿。殿内,朱高炽正伏案疾书,眉头紧锁,偶尔抬手揉着太阳穴。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
“爱妃怎么来了?”
“殿下操劳,臣妾熬了参粥,您用些暖暖胃。”张嫣将粥碗轻轻放在案几一角,不碍着他批阅奏章的地方。
朱高炽看了一眼那浓褐色的粥,叹了口气:“放那儿吧,待孤批完这几份。”
张嫣没动,只轻声道:“殿下,粥凉了便腥了。政务虽要紧,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朱高炽抬眼看了看她坚持的神色,终是放下笔,接过碗,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药味混杂着米香,温热地滑入喉管,他紧锁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些许。
“蛐蛐儿今日过来,看文书看得极认真,还问了些漕运旧制的事。”张嫣寻着话头,想让他分分心。
“哦?”朱高炽果然有了点兴趣,“他倒是对这些上心。比朕强,朕像他这么大时,只知贪玩。”
“殿下过谦了。”张嫣看着他慢慢吃着粥,心下稍安。
一碗粥见底,朱高炽气色似乎好了些。他搁下碗,看向张嫣,目光里带着些复杂情绪:“爱妃,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张嫣摇摇头:“臣妾不辛苦。只盼着殿下保重龙体。”
朱高炽沉默片刻,又拿起笔,叹道:“但愿……能不负父皇所托吧。”
张嫣看着他重新埋首于奏章之中,知道劝不动了,只得默默收拾了碗勺,退了出去。
殿外寒风依旧,她拢紧衣袖,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窗口。
弹幕所言的压力,恐怕才刚刚开始。而她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在这凛冬里,尽力为他,为这个家,多添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