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的喧闹隐隐传来,夹杂着父亲周宗爽朗的笑声和李煜那特有的、带着几分文弱清朗的语调。周娥皇坐在妆台前,流萤正为她绾发,动作轻柔,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忧色。
“小姐,您真的想好了吗?六皇子他……”流萤欲言又止。在她看来,六皇子李从嘉身份尊贵,才华横溢,是多少闺秀梦寐以求的良人。小姐为何如此抗拒?
周娥皇看着镜中容颜绝代的自己,眼神没有半分动摇:“流萤,有些人,金玉其外。婚姻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去,看看窅娘是否在府中,若在,请她过来一叙。”
窅娘是教坊司的首席舞姬,因精研《霓裳羽衣曲》与同样痴迷音律的周娥皇成为知己,两人情同姐妹,前世在她病重时,唯有窅娘不顾忌讳,时常探望,真心安慰。这一世,她需要这样的盟友。
流萤应声而去。不多时,一个身着水绿色舞衣,身段窈窕、眉目如画的女子翩然而至,正是窅娘。她步履轻盈,见到周娥皇,眼中流露出真切的关心:“娥皇姐姐,听闻你身子不适,可好些了?前头那般热闹,你怎的还闷在房里?”
周娥皇拉住她的手,示意流萤退下,屋内只剩她们二人。她看着窅娘清澈的眼眸,直接问道:“好妹妹,你从前厅过来,可见到那位六皇子了?觉得他如何?”
窅娘微微一怔,没想到周娥皇会问得如此直接。她略一沉吟,如实道:“六皇子殿下……风姿如玉,谈吐温雅,诗词书画更是信手拈来,陛下和相公都极为赞赏。”她观察着周娥皇的神色,小心补充,“只是……姐姐似乎并不开怀?”
周娥皇冷笑一声,指尖划过妆台冰凉的边缘:“风姿如玉?谈吐温雅?窅娘,你久在宫廷,见过的人心鬼蜮难道还少吗?一个男子,若只沉溺于风花雪月,而无担当天下的脊梁,这份‘温雅’,在乱世之中,不过是催命的毒药。”
窅娘心中一震,她从未听过周娥皇用如此尖锐的语气评价一个人,更何况是位高权重的皇子。她敏锐地察觉到周娥皇对这门亲事的极度排斥,以及那平静外表下汹涌的暗流。
“姐姐……”窅娘握紧了她的手,“你若不愿,总有法子的。何苦勉强自己?”
“法子自然有。”周娥皇目光锐利,“但我需要的,不止是拒婚。我要的,是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一个都逃不掉!”她看向窅娘,“妹妹,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日后宫中坊间,许多事还需你帮我留心。”
窅娘虽不知周娥皇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决绝,甚至带着一股令人心惊的恨意,但她素知周娥皇的品性,绝非无理取闹之人。她郑重点头:“姐姐放心,窅娘虽身份卑微,但只要是姐姐的事,我必竭尽全力。”
正说着,前厅的喧哗声似乎更近了些。隐约听到父亲周宗提高了声音,似乎在极力挽留什么,而李煜的声音则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尴尬和坚持。
周娥皇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看来,我们尊贵的六皇子殿下,是迫不及待想见见他那‘病中’的未婚妻了。”
果然,不一会儿,脚步声在院外响起。徐氏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和讨好:“殿下请留步,小女病体未愈,恐过了病气给您……娥皇,娥皇!六皇子殿下亲自来看你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徐氏率先走了进来,不断向周娥皇使眼色。她身后,跟着一身锦袍、头戴玉冠的李煜。此时的李从嘉,尚未经历国破家亡的巨痛,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属于皇子的矜贵和书卷气,面容俊雅,目光落在周娥皇身上时,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和欣赏。
“周小姐,”李煜拱手一礼,声音温和,“听闻小姐身体不适,从嘉特来探望。冒昧之处,还望小姐见谅。”
他的礼仪无可挑剔,眼神也足够真诚。若在前世,周娥皇或许会为这份“殊荣”而心动。但现在,她只从他看似深情的眼底,看到了一丝隐藏极好的、对美色的占有欲和文人式的自我感动。
周娥皇并未起身,只是微微欠身,语气疏离而客气:“有劳六殿下挂心。不过是偶感风寒,不敢劳殿下亲临。殿下请回吧,以免沾染病气,娥皇担待不起。”
李煜没想到会得到如此冷淡的回应,一时有些错愕。他今日前来,一是显示对这门亲事的重视,二也是存了见见这位才貌双全的宰相千金的心思。周娥皇的绝色之名他早有耳闻,今日一见,虽病中略显憔悴,却更添我见犹怜的风致,远胜他宫中那些庸脂俗粉。他心中本是十分满意,甚至已经开始构想婚后红袖添香、琴瑟和鸣的美好画面。
可周娥皇的态度,却像一盆冷水浇下。
徐氏见状,连忙打圆场:“殿下莫怪,娥皇她病中精神不济,言语若有冒犯……”
“母亲,”周娥皇打断她,目光平静地看向李煜,“殿下,娥皇有一事,不得不言明。婚姻乃终身大事,需得两心相悦。娥皇蒲柳之姿,资质愚钝,恐难与殿下这般惊才绝艳之人匹配。且娥皇心中……早已另有牵挂,不敢欺瞒殿下。还请殿下收回成命,另择佳偶。”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徐氏脸色煞白,几乎要晕厥过去。窅娘也惊讶地掩住了唇,没想到周娥皇竟如此直接、如此决绝地拒绝了六皇子!
李煜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温雅的表情出现裂痕,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被冒犯的怒意。他李从嘉,南唐六皇子,何时受过如此羞辱?还是一个女子当面拒婚!他强压着怒火,声音冷了几分:“周小姐,此言何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儿戏?再者,小姐久居深闺,何来‘另有牵挂’之说?莫非……是有人蛊惑?”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一旁的窅娘,带着怀疑。窅娘心中一凛,却挺直了脊背,并未退缩。
周娥皇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更甚。看,这就是李煜,看似温和,实则骨子里充满了皇家的傲慢和猜忌。
“殿下多虑了。”周娥皇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无人蛊惑,是娥皇本心如此。至于父母之命……父亲母亲自然是希望女儿幸福的。若女儿所嫁非人,终日郁郁,想必也非父母所愿。殿下乃仁德之人,想必不会强人所难吧?”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态度,又将了李煜一军——你若强求,便是非仁德之举。
李煜被噎得说不出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情况。周宗在一旁也是冷汗涔涔,既恼女儿大胆妄为,又怕彻底得罪了皇子。
就在这时,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似有马蹄声和喧哗。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急匆匆跑进来,禀报道:“相公,门外……门外来了一位壮士,说是……说是来寻大小姐的,还持有一方绣帕为信物!”
绣帕!
周娥皇的心猛地一跳!来了!他终于来了!
李煜和徐氏、周宗等人皆是一愣。绣帕?寻周娥皇的壮士?
周娥皇不等他们反应,猛地站起身,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瞬间亮得惊人,仿佛注入了无限的生机。她看向李煜,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笑意:“殿下,您看,娥皇并未虚言。我心中的‘牵挂’,来了。”
她不再理会屋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提起裙摆,径直向外走去。步伐坚定,背影决绝。
李煜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门口的方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壮士”,敢和他六皇子抢女人!
周宗和徐氏面面相觑,心中叫苦不迭,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窅娘看着周娥皇义无反顾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敬佩。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何姐姐会对六皇子如此不屑了。那个手持绣帕而来的人,或许才是姐姐真正等待的、有着铮铮铁骨的良人。
府门外,阳光正好。一个身材魁梧、风尘仆仆却难掩英武之气的男子,正勒马而立,手中紧紧攥着一方熟悉的绣帕,目光灼灼地望向周府大门。
赵匡胤,我等你很久了。周娥皇心中默念,一步步走向那个真正属于她的未来,走向她复仇之路的第一个盟友,也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