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最后那口呕出的鲜血还哽在喉头,耳边是母亲压抑的啜泣和妹妹家敏那看似惶恐、实则藏不住一丝窃喜的劝慰:“姐姐,你要保重身子啊……陛下,陛下他只是一时糊涂……”
李煜!家敏!
那股熟悉的、能将人活活溺毙的悲愤再次涌上,比缠绵病榻时的寒热更灼人。她周娥皇,一生骄傲,竟落得如此下场!为家族嫁入深宫,辅佐夫君,打理后宫,换来的却是夫君与亲妹的苟且,幼子夭折的打击,还有母亲那句“国后当以大度示天下”的剜心之言!好一个大度!大度到眼睁睁看着贱人踩着她的尸骨登上后位?
恨意如毒藤般缠绕着心脏,窒息感让她猛地睁开了眼。
入目不是冰冷华丽的瑶光殿,而是熟悉的、未出阁时的闺房。茜素纱帐,紫檀木雕花梳妆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她最爱的瑞龙脑香。窗外,一树玉兰正开得繁盛。
“小姐,您醒了?”贴身侍女流萤惊喜地凑过来,手里还捧着一碗温热的药,“您昨日偶感风寒,发热昏沉了一夜,可吓坏奴婢了。”
周娥皇怔住,猛地抓住流萤的手,指尖冰凉:“今日……是何年月?”
流萤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道:“小姐,是乾佑元年,三月初二啊。”
乾佑元年……三月初二!
周娥皇的心狂跳起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念头窜入脑海。她挣扎着坐起,目光扫过妆台,铜镜里映出一张略显苍白、却青春正盛、毫无病气的脸。不是那个油尽灯枯、形销骨立的亡国之后,而是未满十六、明眸皓齿的周家嫡女!
她重生了!重生回了命运转折的这一天!
前世,就是今日,李煜以皇子之身,亲临周府下聘订亲!而赵匡胤,那个曾与她湖上相遇、赠帕定情的男人,会在李煜离去后,手执绣帕前来寻她,却恰好撞见定亲的场面,最终黯然离去,投身后周……
记忆如潮水般冲击着她。滁州湖畔,那个豪迈英武的男子,与她谈论音律,畅言天下,眼神炙热而真诚。他留下的那方绣帕,角上绣着小小的“胤”字,曾是她深藏心底最温暖的秘密。可这一切,都败给了家族的压力,败给了李煜那看似风雅深情的追求,败给了她曾经对“才子佳人”童话的幼稚幻想!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流萤担忧地问。
周娥皇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流萤,去把我这些年写的所有诗稿、词稿,还有六皇子平日送来的那些诗词笺,全部找出来。”
流萤不解,但仍依言去办。很快,一大摞散发着墨香和女儿家心思的纸张堆在了案头。
周娥皇起身,走到案前,指尖拂过那些曾让她心生悸动的字句。李从嘉……李煜……他的词确实华美,足以打动任何怀春的少女。可如今在她看来,这些辞藻不过是包裹着软弱和自私的糖衣!一个连国事都无力承担,只知沉溺风花雪月、甚至与妻妹偷情的男人,他的深情,何其可笑!
她拿起火折子,毫不犹豫地引燃了那堆诗稿。
“小姐!”流萤惊呼,“这都是您的心血啊!还有六皇子的……”
“心血?”周娥皇冷笑,火光映照着她绝美而森寒的脸庞,“不过是些无病呻吟的废物罢了。从今往后,我周娥皇的人生,不再需要这些!”
火焰跳跃,吞噬着那些缠绵悱恻的句子,也吞噬着她对李煜最后一丝残存的情愫。灰烬飞扬,如同她前世的痴傻,彻底散去。
烧完诗稿,她打开妆匣最底层,取出了那方小心珍藏的、略显陈旧的绣帕。指尖摩挲着那个“胤”字,一股混杂着酸楚和坚定的暖流涌上心头。赵匡胤……这一世,我绝不负你!也绝不再让你因为我,而选择默默退让!
她拿起针线,仔仔细细地将这方绣帕缝进了贴身衣襟的夹层里,紧贴着心口。这是她的信念,也是她复仇和重新选择的起点。
刚做完这一切,门外就传来了母亲徐氏带着几分急切和喜悦的声音:“娥皇,我的儿,你好些了吗?快梳妆打扮,有天大的喜事!六皇子殿下亲自过府,与你父亲在前厅议亲呢!”
徐氏推门而入,脸上是掩不住的荣光。能攀上皇子,尤其是素有才名的六皇子,对周家而言确实是莫大的荣耀。
周娥皇端坐镜前,任由流萤为她梳理长发,神色平静无波:“议亲?女儿病体未愈,恐失了礼数。还请母亲回禀父亲,此事容后再议。”
徐氏一愣,走近些,压低声音:“傻孩子,这是多大的福气!六皇子文采风流,性情温和,将来……何况你父亲已经应允了。快别使小性子,莫要错过了良缘。”
“良缘?”周娥皇透过铜镜,看着母亲那张与前世劝她“大度”时重叠的脸,心中冷笑,语气却依旧淡淡的,“母亲可知,女儿心中已有所属。”
徐氏脸色微变:“休得胡言!女儿家的婚事,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整日拘在闺中,能识得什么良人?莫非……是那日你在滁州……”她似乎想到什么,语气带上一丝警告,“娥皇,那赵姓武夫不过一介草莽,如何能与天潢贵胄相比?你莫要糊涂!”
“母亲,”周娥皇转过身,目光清冷如冰,“女儿并非糊涂。六皇子固然尊贵,但非我所愿。强扭的瓜不甜,女儿不愿将来终日相对无言,徒增怨偶。”
“你!”徐氏气结,见她态度坚决,又软下语气劝道,“娥皇,你是周家嫡女,当以家族为重。这门亲事,关乎你父亲的仕途,我们周家的兴衰!你妹妹家敏年纪尚小,你若嫁入王府,将来也能提携她……”
又是家族!又是妹妹!前世就是这套说辞,将她推入了火坑!周娥皇心中恨意翻涌,几乎要控制不住。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强硬反驳,眼角余光瞥见窗外回廊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不是妹妹周家敏是谁!
看来,这位好妹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沾沾她这位“未来皇妃”姐姐的光了?甚至可能,早已对那位才华横溢的姐夫心生向往?
一个念头瞬间划过周娥皇的脑海。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
“母亲,”她忽然改了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妥协,“女儿并非不识大体。只是此事太过突然,我心中实在纷乱。况且,我病气未消,若过了病气给殿下,反为不美。不如这样,议亲之事,暂且缓上几日,待我身子爽利些,再细细思量,可好?”
徐氏见她松口,虽觉拖延不妥,但也怕逼得太紧适得其反,只好点头:“也好,那你好好休息,我让你父亲先与殿下周旋。”
徐氏离去后,周娥皇立刻唤来另一名心腹侍女:“去,把二小姐请来,就说我病中烦闷,想与她说说话。”
不一会儿,周家敏怯生生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姐姐,你身子可好些了?”那双眼睛,却忍不住四下打量,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周娥皇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温和的笑容:“好多了。家敏,姐姐有件事想拜托你。”
“姐姐请说。”
“我这次病得蹊跷,心中总觉不安。听闻城外水月庵的慧明师太佛法高深,我想请你去庵中为我斋戒祈福三日,抄写《金刚经》十卷,以求平安。你可愿意?”
周家敏愣住了。斋戒三日?抄经十卷?那多枯燥!她正想着如何推脱,却听周娥皇又道:“此事关乎姐姐安康,也关乎我们周家气运。你是我最亲的妹妹,由你亲自去,我才安心。待你回来,姐姐必有重谢,到时……或许还有更大的福气等着你。”
周家敏听到“更大的福气”,心思立刻活络起来。难道姐姐嫁入王府后,还会提携自己?说不定……她脸上飞起两团红云,连忙应下:“姐姐放心,家敏一定诚心为姐姐祈福!”
看着妹妹欢天喜地、带着幻想离开的背影,周娥皇唇边的笑意彻底冰冷。
祈福?自然是祈福。为你自己前世造下的孽祈福!这三天,足够让前厅的议亲,变得有趣起来了。李从嘉,你不是喜欢才女吗?不是喜欢偷情的刺激吗?这一世,我让你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
她走到窗边,望着前厅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重重屋脊,看到那个捧着婚书、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六皇子。
好戏,才刚刚开场。而赵匡胤……你何时才会拿着我们的绣帕,如约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