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长家堂屋的八仙桌上,“传承”系列的设计稿还摊在樟木盒旁,阿秀刚织好的“活水纹”小样沾着细碎的金线,像撒了把星星。苏晚正用红笔在风衣内衬的纹样旁标注“留三分白”,窗外突然传来“哗啦”一声——糊在窗棂上的旧报纸被狂风撕成碎片,豆大的雨点紧跟着砸进来,在设计稿边缘晕开浅灰的印子。
“赶紧关窗!”老周丢下竹尺,伸手去推吱呀作响的木窗。风裹着雨丝往屋里灌,他粗粝的手背瞬间被打湿,抬头时,远处的竹林已经被白茫茫的雨幕罩住,只能看见晃动的黑影在雨里跌跌撞撞——是赵天宇的人,还没走远。
小陈抱着相机缩到墙角,镜头盖没来得及扣上,镜片上蒙了层水雾。“苏总监,相机里有所有设计细节,要是进水……”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死死攥着相机背带,那是他们这些天熬夜打磨的心血,也是“传承”系列唯一的电子备份。
苏晚没回头,伸手将设计稿拢到樟木盒里——这盒子防潮,是李镇长家传下来的老物件。“张姐,把盘扣模具和玛瑙扣子收进去。”她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却没半分慌乱,“阿秀,你护着‘活水纹’和‘砚’字纹的小样,别沾到雨。”说着,她从帆布包里掏出块防水布,是出发前陆时砚让秦峰送来的,当时她还笑他小题大做,此刻却觉得这块布沉甸甸的,带着他身上惯有的雪松味。
李师傅突然往织机旁迈了两步,枯瘦的手按在经线上。老织机的竹筘沾了雨,发出“吱呀”的哀鸣,他从怀里摸出块油布,小心地覆在织机的综片上:“这机子跟了陆姑娘三十年,不能毁在雨里。”他的声音带着颤,眼里映着窗外的雨帘,像在看多年前那个教他织“同心结”的姑娘。
雨越下越急,屋檐下的水流成了瀑布,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闷雷似的轰鸣,李镇长拄着拐杖从里屋冲出来,脸色发白:“不好!后山的河要漫了,往年暴雨就发过山洪!”
“桥!村口的石桥肯定撑不住!”老周猛地抓起门后的工兵铲,往门外瞥了眼,雨幕里,村口的方向已经腾起黄蒙蒙的土雾——那是山洪裹挟着泥沙冲下来的征兆。他回头看向苏晚,眼神里带着急:“咱们得赶紧往高处走,镇西头有个老仓库,地势高,能避水。”
苏晚点头,弯腰将樟木盒抱在怀里,盒角硌得肋骨发疼,却比任何时候都让她安心。“大家把重要的东西都带上,轻装走!”她扫过屋里的人,小陈已经把相机塞进防水布,阿秀将小样揣进贴身的围裙口袋,张姐护着铁皮盒里的盘扣模具,李师傅则扶着织机,像是想把机子也带走。
“织机带不走!”苏晚伸手按住李师傅的胳膊,声音软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等雨停了,我们再回来修它。现在,人比机子重要。”
李师傅盯着织机上的经线,沉默了几秒,最终咬咬牙,跟着老周往门外走。雨已经漫过门槛,踩在泥地上能陷进半指深,苏晚走在最后,回头望了眼堂屋——樟木盒里的设计稿、织机上的油布、窗台上那枚没来得及收的红玛瑙扣子,都在雨幕里模糊成一团,像被时光暂时藏起的珍宝。
刚走到巷口,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村口的石桥塌了。浑浊的洪水裹着断木、石块往镇里涌,水面上漂着几顶被冲散的草帽,是镇上村民的。小陈吓得尖叫一声,老周赶紧将她往身后护,工兵铲在泥地上拄出个坑:“别慌,跟着我走,老仓库就在前面!”
苏晚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赶紧掏出来,屏幕上只有半条未读完的消息,是陆时砚发来的:“暴雨橙色预警,镇西仓库有应急物资,我……”后面的字被雨水打湿,再也看不清。信号格变成了灰色,听筒里只有“沙沙”的杂音,像是他在远处焦急的呼喊,却传不过来。
“苏总监,你看!”阿秀突然指着前方,老仓库的铁皮屋顶在雨里闪着冷光,可通往仓库的路已经被洪水漫了,水面上飘着几根断裂的竹竿,不知道底下有没有深坑。老周试探着往水里迈了一步,水没到小腿肚,冰凉的触感顺着裤管往上爬。
“我先探路,你们跟着我的脚印走。”他说着,举起工兵铲往水里戳了戳,确定底下是实土,才慢慢往前挪。苏晚抱着樟木盒跟在后面,水裹着泥沙往靴子里灌,每走一步都像拖着铅块。她忽然想起陆时砚送她的那双防水靴,当时他说“去小镇山路滑,这个耐穿”,此刻靴底的防滑纹正牢牢抓着泥地,替她稳住脚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更响的轰鸣声,比山洪更沉,像从云层里滚下来的。小陈突然停下脚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那是什么声音?像……像飞机的轰鸣?”
苏晚抬头往天上看,雨幕太厚,只能看见偶尔闪过的灰影。她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那半条未读完的消息上。是陆时砚吗?他真的来了?
老周突然加快脚步,往仓库门口冲:“快!洪水要漫到脚踝了!”他推开仓库的破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里面堆着些老旧的农具和麻袋,墙角还有个铁桶,能接屋顶漏下来的雨水。
众人刚躲进仓库,身后的洪水就漫过了巷口,将他们来时的脚印冲得一干二净。小陈靠在麻袋上,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相机抱在怀里,像抱着救命的稻草。阿秀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从围裙口袋里掏出“砚”字纹小样,金线被雨水浸得有些暗,却依然能看清那个温润的“砚”字。
苏晚走到仓库门口,望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手机还是没信号,那半条消息在屏幕上闪着微光,像陆时砚递来的手。她忽然想起他办公室里的水培绿萝,根茎在水里再乱,也总能找到向上的路。
“别担心。”苏晚回头,声音里带着安抚,“我们有设计稿,有小样,还有彼此。等雨小了,总会有办法出去的。”她低头看了眼樟木盒,里面的设计稿安安静静躺着,那是“传承”系列的魂,也是他们所有人的希望。
就在这时,远处的轰鸣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近。苏晚踮起脚,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雨幕里,一个黑点正慢慢变大,螺旋桨的声音穿透雨声,越来越清晰。
是直升机。
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那半条没读完的消息,仿佛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