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捕的皮鞋碾过巷口青石板，混着哨子的锐响，一点点压近商行门口。
沈青梧抬手理了理粗布褂子的领口，指尖不经意蹭过桌面的假账册——封面烫金的“益民商行”四字，在晨光里泛着浅淡的光，与真账册分毫不差。
“吱呀”一声，前门被推开，冷风裹着寒气灌进来，为首的王探长揣着双手，圆脸上堆着敷衍的笑，身后跟着十几个巡捕，腰间的铜扣碰撞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其中一个穿深灰巡捕服的汉子，眼神格外锐利，进门就扫遍前厅的角落，沈青梧心里门清——这是佐藤安插在巡捕房的人，之前阿明提过，叫李三。
“沈小姐，实在对不住，大清早来叨扰。”
王探长搓着手走近，目光直往桌上瞟，语气却绕着弯，“佐藤翻译那边催得紧，说沈小姐商行里有本账册，关乎一桩‘货的去向’，让兄弟们来取了回去交差。要是没有，兄弟们也好早回去复命，省得佐藤翻译惦记。”
沈青梧端起桌边的凉茶，递到王探长面前，语气平和却藏着分寸：“王探长客气了，佐藤翻译的吩咐，我哪敢怠慢？账册早就准备好了，就等巡捕兄弟们来取。”
她说着，伸手将假账册往王探长面前推了推，“只是这账册记着商行的进出货，都是些琐碎账目，佐藤翻译要它，想必是有别的用处，我也不敢多问。”
王探长眼睛一亮，连忙伸手去拿，指尖刚碰到封面，又顿了顿，抬头看向沈青梧：“沈小姐确定……这就是佐藤翻译要的那本？要是拿错了，兄弟我回去，怕是要挨佐藤翻译的骂。”
他这话一半是试探，一半是怕担责——毕竟沈青梧背后有青帮和军统的影子，他不想真把人得罪死。
“王探长放心，整个商行就这一本总账册，哪能拿错？”
沈青梧笑着指了指账册的夹层，“佐藤翻译要查的，怕是‘正月二十三、三号泊位’的那笔货吧？账册里夹着纸条，记着明细，王探长翻开看看就知道了。”
这话一出，王探长和身后的李三都愣了愣。
李三立刻上前一步，凑到王探长身边：“探长，别听她的，说不定是假账册！沈小姐要是把真账册藏起来了，我们回去怎么跟佐藤翻译交代？依我看，不如搜一遍商行，确认没有真账册，再拿这个回去！”
他这话刚落，阿明就从内间走出来，手里攥着一把鸡毛掸子，语气带着几分硬气：“李巡捕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商行光明正大做买卖，哪来的假账册？再说了，佐藤翻译只让来取账册，没让搜商行吧？要是翻乱了商行的布匹和药品，耽误了往前线医院送物资，这事怕是巡捕房也担不起。”
李三脸色一沉，刚要发作，就被王探长按住了肩膀。
王探长翻着假账册，果然在夹层里找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正月二十三，三号泊位，货十箱”，字迹和他之前见过的商行账目字迹一模一样，心里的顾虑顿时消了大半。
他知道，往前线送药品的事，牵扯到地下党，佐藤再横，也不敢明着拦；更何况，这账册里的纸条，正好对上佐藤要查的“货”，拿回去足以交差。
“李三，别瞎嚷嚷！”王探长瞪了李三一眼，把账册揣进怀里，“沈小姐都把账册拿出来了，还搜什么？要是佐藤翻译不放心，让他自己来问沈小姐就是！”
他转头看向沈青梧，又堆起笑，“沈小姐，今天这事，多谢你配合。兄弟我回去就把账册交给佐藤翻译，绝不让他再找商行的麻烦。”
沈青梧点头，送王探长到门口：“那就有劳王探长了，只是佐藤翻译性子急，王探长最好尽快把账册送过去，免得他等得不耐烦，又让兄弟们跑一趟。”
她特意提了“尽快”，就是怕李三再挑事，耽误了佐藤信假账册的时机。
王探长应了声，带着巡捕转身离开。
李三走在最后，回头狠狠瞪了沈青梧一眼，眼神里满是不甘，却也没敢再多说一句话——他知道王探长的心思，也怕真惹出“送药品”的麻烦，只能咬着牙跟上队伍。
看着巡捕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阿明才松了口气，走到沈青梧身边：“阿青姐，幸好李三没坚持要搜，不然后院的两个兄弟，怕是要暴露了。”
沈青梧抬手关上门，脸色沉了几分：“李三是佐藤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是王探长不想多事，才压下了他。现在账册拿到了，王探长会立刻给佐藤送过去，佐藤只要信了，二十五号的行动，就少了一大阻碍。”
她话音刚落，后院就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顾晏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手枪，语气凝重：“刚跟后院的兄弟确认了，李三没跟大部队走，绕到商行后门盯了一会儿，见没动静才走的。看来佐藤还是不放心，让李三留了后手。”
沈青梧点头，心里的警惕没松：“没关系，只要他没发现后院的人，就掀不起风浪。现在最重要的，是等雀儿那边的消息，确认十六号泊位的布控有没有调整好，还有，阿远和小姨那边，得尽快确认他们到了张家村。”
顾晏辰应道：“我已经让送他们的兄弟，到了张家村就拍电报回来，估计中午就能收到消息。现在巡捕房的事解决了，我们可以着手准备二十五号的截货，影和那几个忍者还在地窖里，要不要再审审，看看能不能问出更多关于佐藤的消息？”
“不用了。”沈青梧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桌上的空茶杯上，“松井已经招了关键信息，影是武藤的死忠，就算再审，也问不出什么，反而容易打草惊蛇。先把他们关在地窖里，等二十五号行动结束，再做处置。”
晨光渐渐爬满前厅的桌面，巷口传来搬运工的吆喝声，看似平静的清晨，实则藏着暗涌。
沈青梧知道，假账册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码头的截货、第三方黑衣人的试探，以及佐藤背后的日方势力，等着她一一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