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烬带来的那捧“王者之盐”,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已在村民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但陈烬深知,仅此一击还不够,必须将对比放大到极致,将谎言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他不再多言,直接下令。随行的队员立刻行动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在村口空地上布置起来。
几张从附近人家借来的木桌被拼凑在一起。左边,小心翼翼地放上那几个敞开的陶罐,里面是雪白晶莹、令人炫目的“赤火盐”。
右边,则堆放着几袋从村民手中临时征集来的、颜色晦暗、明显掺沙带土的劣质盐。
这仅仅是开始。
队员们又迅速展开几匹布。一边,是公社工坊连夜赶制出的靛蓝色土布,质地厚实,纹理清晰,颜色虽不艳丽却沉稳牢固。
另一边,则摆上了赵老蔫等人视若珍宝、用以炫耀的“丝绸”——那匹布在晨光下依旧闪着诱人的光泽,但仔细看去,边缘处已有轻微褪色,手感也并非真正丝绸的柔滑,而是带着一种生硬的廉价感。
最后,一名队员将一张大幅的糙纸贴在木桌最显眼的位置,上面用浓墨将近日商人散播得最广的几条谣言一一罗列:
“公社统购就是抢粮!”
“外面盐布便宜又好,公社故意压着不让换!”
“跟着公社干,永远吃不饱穿不暖!”
每一行字,都像一把刀子,刺目惊心。
一个简单却无比震撼的“对比展览”,在晨曦中彻底完成。
村民们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围拢过来。他们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摸摸公社的土布,再捻捻那易褪色的“丝绸”;读着纸上的谣言,再回想自己这几天的行为……
不需要任何说教,最直观的视觉冲击和事实对比,已经像重锤一样砸在他们的认知上。
许多人脸上火辣辣的,一种被愚弄、被欺骗的羞愤感迅速取代了之前的茫然和恐慌。
陈烬走到展览桌前,目光沉痛地扫过全场每一张面孔。他拿起一撮劣质盐,让沙土从指缝间簌簌落下,又拿起一匹那劣质丝绸,用力一搓,指尖便沾上了一点脱落的颜色。
他的声音不再高亢,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足以引发所有人共鸣的力量:
“大家都来看看,摸摸,想想!”
“他们给你的,是裹着蜜糖的毒药!看着光鲜,听着诱人,可里面是什么?是沙土!是褪色的欺骗!目的是什么?是掏空你们的粮仓,瓦解你们用汗水建立起来的家园!”
他猛地将手中的劣质丝绸拍在桌上,指向左边公社自产的盐和布:
“而我们有的,是什么?是自己双手创造的、或许不那么好看,但却结实、耐用、能真正让你吃饱穿暖的、实实在在的生活!”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强烈的对比深深烙印进每个人的心底,然后说出了那句必将传遍赤火公社的警世之言:
“糖衣剥掉,刀剑留给敌人!蜜语听尽,初心留给自己!”
轰!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审判,彻底击溃了很多人最后的心防。谎言被如此赤裸裸地拆穿,诱惑被如此无情地解剖,许多村民羞愧地低下了头,有人甚至忍不住抽泣起来。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差点为了一点虚妄的甜头,付出了何等愚蠢的代价。
赵老蔫死死盯着桌上那匹他曾经爱不释手、此刻却显得无比丑陋虚假的丝绸,又看看周围乡亲们投来的或鄙夷、或同情、或愤怒的目光,再回想自己带头闹事的蠢行……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匹丝绸,仿佛变成了一条毒蛇,噬咬着他的手,他的心脏。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仿佛野兽受伤般的哀嚎猛地从赵老蔫喉咙里迸发出来,打破了展览现场死寂的沉重。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尘土飞扬。他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仿佛要将那满脑子的糊涂和贪婪都揪出来,涕泪纵横,声音破碎不堪:
“我糊涂啊!我不是人!我是猪油蒙了心!我被鬼迷了心窍啊!!!”
他一边哭嚎,一边用拳头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和脑袋,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为了这么一匹破布!就为了这么点虚面子!我差点害了全村!我差点毁了公社的粮仓!我对不起社长!对不起征收队的娃娃们!对不起大家伙儿的信任啊!!!”
他猛地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是我蠢!是我贪!我听信了那些杀千刀商人的鬼话!我还带着头闹…我不是东西!我不是东西啊!!!”
赵老蔫这完全崩溃式的忏悔,像最后一道堤坝的缺口,瞬间冲垮了其他参与抵制的村民的心理防线。
有人跟着跪了下来,掩面哭泣。
有人不停地扇着自己耳光,喃喃说着“我错了”。
更多的人则是红着眼眶,深深地低下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悔恨和羞愧。
陈烬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嘲笑或胜利者的得意,唯有深沉如水的平静。
他缓步走到瘫倒在地、如同烂泥般的赵老蔫面前。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陈烬没有斥责,没有怒骂,而是弯下腰,伸出双手,稳稳地扶住了赵老蔫不断颤抖的肩膀。
赵老蔫感受到那有力的搀扶,惊愕地抬起涕泪交加、沾满尘土的脸。
陈烬的目光直视着他,声音沉稳而清晰,足以让全场都听到:
“赵老蔫,抬起头来。”
“犯错不可怕,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他用力,将几乎软倒的赵老蔫从地上扶起,“真正可怕的,是执迷不悟,是一条道走到黑!”
“你今天能认清错误,能当众悔过,这需要勇气!” 陈烬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既是对赵老蔫说,也是对全场所有羞愧低头的人说,“这说明你的良心未泯,说明你心里还有这个集体,还有是非对错!”
“这,就还有救!就还是我们赤火公社的社员!”
这番话,如同春风化雨,瞬间涤荡了场上沉重的负罪感。赵老蔫呆住了,眼泪流得更凶,但那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混杂着无地自容和一丝被原谅的感激。其他村民也纷纷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陈烬用他的行动和话语,给了他们一个放下包袱、重新开始的机会。
思想的坚冰,至此彻底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