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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红之拳的旗舰,“不屈之拳”的某个舱室内,气氛安静而略带肃穆。那对被罗格·多恩从凯尔博拉巢都底层救出的姐弟,艾莉亚和里奥,已经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物,虽然款式简单,但布料柔软舒适。他们刚刚享用了一顿对于他们而言堪称奢侈的、由合成营养素精心调配而成的热食,这是他们自灾难发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饱腹与安全。

姐弟俩的目光,始终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舱室中央那个如同金色山峦般巍峨的身影。感激、敬畏、以及一丝难以抑制的好奇,在他们心中交织。最终,还是姐姐艾莉亚鼓足了勇气,用细弱蚊蚋、带着颤抖的声音问道:

“您……您就是多恩大人吗?帝国的磐石,泰拉的守护者……”

罗格·多恩那如同大理石雕刻般坚毅的面容上没有太多表情,他甚至没有低头看向这个只及他膝盖高的凡人女孩,只是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嗯”,算是认可了她的猜测。对于他而言,身份与称号不过是职责的附属品,无需过多强调。

得到确认的艾莉亚,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那是混合着激动与难以置信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攒的勇气全部用上,再次问道,声音虽然依旧不大,却清晰了许多:“我……我从小听着您的传说长大……您英勇地保卫了人类,保卫了泰拉……但是,您……您为何没有返回神圣泰拉呢?国教的牧师们都说,您一直在守护着帝国……”

这个问题让多恩那古井无波的心境泛起了一丝微澜。他略微有些意外,一个来自底层巢都的女孩,竟然会知道这些,并且敢于向他提出这样的疑问。不过,他并未深究,或许是某个流浪的传教士或者残存的典籍留下的影响。

他沉默了片刻,舱室内只有循环空气系统的微弱声响。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直,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却仿佛蕴含着万钧重量:

“因为,我讨厌罗伯特·基里曼。”

这句话如同一声闷雷,在艾莉亚小小的脑海中炸响。她彻底愣住了,张大了嘴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在她所接受的所有国教教诲和流传的传说中,罗伯特·基里曼,帝国的摄政王,奥特拉玛的统治者,是带领人类从黑暗时代走出来的大英雄,是智慧、理性与秩序的化身,是近乎完美的基因原体。她无法理解,为何同样作为伟大原体、同样为人类奋战的多恩大人,会如此直白地表示“讨厌”摄政王大人?

巨大的困惑与一丝本能的恐惧让她不敢再问下去,生怕自己的问题触怒了这位看似威严而冷酷的金色巨人。她低下头,小手紧张地攥住了衣角。

多恩看着女孩那瞬间变得惶恐的样子,心中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话对于一个崇拜英雄传说的孩子而言过于直白和冲击。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被拉回了万年前,那段最为黑暗、最为惨痛,也是他心中怨怼滋生的根源时期——

泰拉围城,人类帝国最绝望的时刻。

那时,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直面混沌狂潮的,只有大天使圣吉列斯,以及白色疤痕的察合台可汗,乔高里斯雄鹰。

黎曼·鲁斯和他凶猛的狼群,在经历了普罗斯佩罗之焚与千疮之子的悲剧性内耗后,实力大损,随后又在对荷鲁斯的伏击战中遭受重创,无力回援泰拉。

勇猛的费鲁斯·马努斯、冷酷的科沃斯·科拉克斯和仁慈的伏尔甘的军团,在伊斯塔万五号遭到了叛徒的卑鄙埋伏,几乎被屠戮殆尽,主力尽丧,费鲁斯甚至被斩杀,科拉克斯和伏尔甘虽幸存但下落不明。

莱恩·艾尔庄森因为星炬的短暂熄灭而迷失在亚空间,无法及时回援,只能将怒火倾泻在叛徒的母星上,试图切断他们的后勤。

而他,罗格·多恩,肩负着守护皇宫、守护帝皇的最后职责。即便他的心志坚硬如同他最擅长的堡垒墙体,在那一刻,也真切地感受到了如同深渊般的绝望与无助。他亲眼看着自己倾注了无数心血、一手培养起来的帝国之拳军团,在那场绝望的消耗战中,为了填补每一处防线缺口,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钢铁般,一批又一批地损失殆尽。他精心设计、亲自督造的防御堡垒,在叛徒无穷无尽的炮火与恶魔的狂潮下,被一寸寸地摧毁、夷平。他所有的心血、所有的努力,都在眼前不断地崩塌、毁灭,而敌人的攻势却仿佛永无止境。

最终,帝皇不得不亲自出战,以自身遭受重创为代价,在复仇之魂号上斩杀了已被混沌彻底腐化的战帅荷鲁斯。然而,代价是惨重的——圣洁的大天使圣吉列斯,倒在了荷鲁斯之爪下,壮烈牺牲。察合台可汗为了夺回至关重要的星港,为理论上可能到来的援军创造登陆条件,亲自率领子嗣发动了决死冲锋,却最终都未能等到任何援军的旗帜出现在泰拉的轨道上。他本人也在之后放逐了死亡守卫原体莫塔里安后重伤濒死。

多恩自己,则强忍着巨大的悲痛与身体的疲惫,亲手将父亲与兄弟的残骸从沦陷的复仇之魂号上背负回来。那份重量,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更是心灵上无法承受之重。直到帝皇被迫坐上黄金王座,以自身维持星炬的燃烧,泰拉围城战尘埃落定之后……罗伯特·基里曼,才率领着他的极限战士军团,“姗姗来迟”。

他无法忘记,在泰拉最需要兵力、最危急的关头,基里曼没有出现。

他无法忘记,自己背负着父亲与兄弟残骸时,内心的那种撕心裂肺的沉重与孤寂。

他无法忘记,帝国之拳军团,他骄傲的子嗣们,赢得了这场堪称奇迹的、代价惨重的保卫战后,却要面对被拆分为多个战团的命运。尽管他理性上明白,基里曼推行圣典、拆分军团,是为了防止再次出现像荷鲁斯那样权力过于集中、足以颠覆帝国的军阀,但他情感上依然无法接受。帝国之拳,这支与他一同经历了最黑暗时刻、用鲜血和忠诚证明了自己的军团,其完整的传承就此断绝。

多恩知道,从理性的角度,他并非完全不能理解基里曼的“迟到”。基里曼先是被珞珈和安格隆发动的、针对奥特拉玛五百世界的“暗影远征”死死拖住,为了保卫家园而浴血奋战。随后,当他终于摆脱纠缠,率领舰队驰援泰拉时,又在亚空间中被叛徒的某种强大的灵能幻象所困,永远地被阻滞在了距离泰拉仅有九个小时航程的虚空之中,眼睁睁地看着泰拉陷于战火而无法抵达。

这份源于万年之前、积压在心底的怨怼与心结,如同最坚硬的岩石,始终未曾消融。这导致了他不愿返回泰拉,不愿面对那个在他看来“迟到”且“拆散”了他军团的兄弟——罗伯特·基里曼。尽管他清楚地知道,基里曼在荷鲁斯叛乱后,为稳定帝国、推行圣典、重建秩序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和心血,为人类文明的延续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但这道刻印在灵魂深处的伤痕,以及那份对逝去子嗣与兄弟的沉重怀念,让帝国之磐石,选择了远离政治中心,以他自己的方式,继续守护着人类,却始终不愿踏足那个让他回忆起太多伤痛与遗憾的地方。

马库拉格之耀号。图书馆。

当精力旺盛的艾拉丝终于将图书馆允许活动的区域探索了个大概,好奇心被满足后,那被强行驱散的睡意便如同潮水般汹涌反扑。她坐在地上,背靠着一个巨大的书架,小脑袋一点一点,粉色短发随之晃动,绿色的大眼睛也渐渐眯成了一条缝,最终彻底闭上,发出了细微而均匀的鼾声,竟是直接坐在地上打起了瞌睡。

柯莱莎看着她那毫无防备的睡颜,无奈又怜爱地笑了笑,轻轻走过去,将她的小脑袋揽到自己怀里,让她能睡得舒服一些。小家伙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温暖和香气,下意识地往柯莱莎怀里钻了钻,蹭了蹭,睡得更沉了。

过了好一会儿,卢娜才完成了所有的数据终端维护和环境控制系统校准。她收拾好工具,开始在浩瀚的书架迷宫中寻找那两个身影。凭借着对艾拉丝习性的了解和敏锐的观察力,她最终在靠近历史档案区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相偎依着的两人——柯莱莎抱着已经熟睡的艾拉丝,静静地坐在地上,仿佛一幅安宁的画卷。

卢娜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她的动力甲在寂静的环境中发出轻微的伺服声,惊动了柯莱莎。柯莱莎抬起头,看到是卢娜,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任务完成了,我们走吧。”卢娜的声音透过头盔传来,刻意压低了音量,“艾拉丝又睡着了?她最近似乎很缺乏睡眠。”

柯莱莎点了点头,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将艾拉丝抱起来。但卢娜已经先一步伸出了手,她那经过机械赐福的手臂稳定而有力,轻柔地将艾拉丝从柯莱莎怀中接了过来,如同抱起一个易碎的珍宝。

“回舱室休息吧,柯莱莎。”卢娜抱着艾拉丝,对柯莱莎说道,“卡尔应该已经结束值守回去了。我先将艾拉丝送回去休息,随后还需要去维护那几台土星型终结者的关节轴承,恕不远送。”

柯莱莎理解地点了点头,用灵族优雅的礼节微微躬身表示感谢。两人安静地离开了这片知识的圣殿,厚重的图书馆大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那古老的气息隔绝在内。

在一个通往不同区域的分叉路口,卢娜抱着艾拉丝走向技术军士居住区,而柯莱莎则转身,独自一人朝着第一连的舱室区域走去。

她身上那件单薄的白色睡裙,以及脚上那双与战舰环境格格不入的柔软棉靴,让她在这充满了钢铁、机油与战争气息的通道中,显得格外突兀和显眼。尽管极限战士们大多已经知晓她的存在,并且由于卡尔的缘故以及她平日里的安静表现,对她抱有一定程度的默许甚至善意,但当她独自一人行走时,那些来自其他连队、并不熟悉她的战士投来的好奇、审视甚至略带警惕的目光,依然让她感到些许不适和不安。她不由得微微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希望能尽快回到那个能让她感到安心的、属于卡尔的舱室。

在前往上层甲板,需要换乘一个巨大的、足以容纳数十名阿斯塔特及其装备的升降梯时,柯莱莎的心猛地一紧。她那敏锐的灵能感知清晰地捕捉到,那三股如同冰冷恒星般强大而纯净的灵能源,正在朝着她所在的方位迅速靠近!

是灰骑士!他们就在附近!

一种源自本能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不敢有丝毫耽搁,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刚刚抵达、空无一人的巨大升降梯,迅速按下了前往第一连居住区的楼层按钮。金属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将外面通道的光线和声响隔绝。她背靠着冰冷的升降梯内壁,微微喘息着,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以为暂时安全了。

然而,就在她心神稍定的刹那——

三道银色的光芒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他们并非从门口进入,而是直接通过某种短距离传送技术,出现在了这密闭的升降梯空间内!并且在他们现身的同时,那原本如同灯塔般显眼的强大灵能,被完美地收敛、隐藏了起来,仿佛从未存在过。

柯莱莎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猛地转过身,瞳孔因惊恐而急剧收缩。

只见三位身披亮银色精工动力甲、身形比普通阿斯塔特还要高大魁梧的巨人,如同三座冰冷的银色雕像,矗立在她面前。他们那覆盖着符文的面甲之后,是毫无感情波动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她这个“异类”身上。

为首的,正是那名佩戴着鹰喙头盔的灰骑士。他那古朴、平直,仿佛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声音,在寂静的升降梯内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块砸落在柯莱莎的心上:

“艾达灵族?汝之亵渎之气息,吾等早已感知。”

“极限战士战舰之上,到底潜藏了多少异形?”

这声音如同无形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柯莱莎的全身,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她惊恐地向后退去,直到后背紧紧贴住了冰冷的升降梯内壁,退无可退。升降梯内还有几名负责杂务的仆工和几名路过的凡人技术军士,但他们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三位银色巨人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吓得缩在角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哪里敢上前阻拦或询问。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没有恶意……”柯莱莎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恐惧与无助。

莫雷诺那鹰喙头盔微微转动,白色的目镜光芒似乎能穿透她的灵魂。“异形,”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蕴含的冰冷杀意,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吾在汝之身周,感知到了卡尔·霍恩之气息。那被奸奇阴影所缠绕之神选者。汝究竟施以何种亵渎伎俩,蛊惑了一位心志本应坚如钢铁的阿斯塔特修士?回答吾,异形。”

他的质问如同审判,直接将柯莱莎定性为用邪恶手段迷惑忠诚战士的异端。那“奸奇神选之子”的称呼,更是让柯莱莎心头巨震,她并不知道卡尔内心世界与奸奇化身的战斗,只以为这是灰骑士对她和卡尔关系的恶意揣测与污蔑。

柯莱莎被这充满敌意和杀气的质问吓得脸色苍白如纸,娇小的身躯顺着冰冷的墙壁滑落,无力地跌坐在升降梯的角落里。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运转起体内的灵能,淡紫色的微光在她周身若隐若现,尽管她知道在这三位专门克制灵能与恶魔的专家面前,自己的反抗可能徒劳无功,但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看到柯莱莎身上亮起的灵能光芒,站在莫雷诺身后的瓦莱留斯,那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覆盖着银甲的手臂缓缓抬起,手臂上装备着的、专门用于束缚灵能实体和异端生物的神经束缚枪,已然锁定了目标,枪口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然而,莫雷诺却抬起了一只手,阻止了瓦莱留斯的动作。他的声音依旧冰冷而古板:

“暂且住手。帝皇……必会对极限战士此等……姑息异形之行径,深感失望。”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卡尔加战团长的严令,“然,此刻,吾等需遵从卡尔加战团长之命,避免节外生枝,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极限战士做法的不认同与鄙夷,但纪律性让他选择了暂时克制。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轻响,升降梯抵达了第一连居住区所在的楼层,金属门缓缓滑开。

莫雷诺那鹰喙头盔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里、脸色惨白、灵能光芒因恐惧而明灭不定的柯莱莎,没有再说什么。三位灰骑士的身影如同他们出现时一样突兀,在一阵微弱的空间扭曲中,再次化作银光,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升降梯内,只剩下那几名吓得几乎瘫软的仆工和技术军士,以及依旧跌坐在角落、惊魂未定的柯莱莎。

过了好几秒,确认那三个恐怖的银色巨人真的离开了,柯莱莎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用手撑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站了起来。她的双腿发软,几乎无法站稳,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她没有哭,至少在当时没有。一种巨大的恐惧和后怕攫住了她,让她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她只是咬着苍白的下唇,强撑着发软的双腿,一小步一小步,极其缓慢而艰难地挪出了升降梯,朝着卡尔的舱室方向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又仿佛有千斤重。

当她终于看到那扇熟悉的舱门时,心中紧绷的弦才稍微松弛了一丝。她用微微颤抖的手刷开了门禁,舱门滑开。

映入眼帘的,是刚刚卸下动力甲、换上简便衣物,正坐在桌旁擦拭着动力拳的卡尔那高大而坚实的身影。

在看到卡尔的那一刻,柯莱莎一路上强行压抑的恐惧、委屈、无助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她再也忍不住,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如同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猛地扑进了卡尔的怀里,将脸深深埋在他宽阔而温暖的胸膛上,失声痛哭起来,娇小的身躯因为剧烈的抽泣而不断颤抖。

卡尔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有些措手不及。他放下手中的狙击枪,下意识地抱住了怀中颤抖不已的娇躯,感受到她冰冷的体温和那几乎要崩溃的情绪,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心中充满了疑惑与骤然升起的怒火。他轻轻拍着柯莱莎的后背,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问道:

“柯莱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

然而,柯莱莎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仿佛他是狂风暴雨中唯一的依靠,哭泣声哽咽在喉咙里,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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