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舒姐姐的事情,就是本王的事情,周临渊想要为难阿舒姐姐,也要看本王是否答应!”
靖王的脸色沉了下来,显然对于周临渊十分的不满。
“好了,你们两个,不用这么紧张,周临渊又不能拿我怎么样。”魏舒又是感动,又是无语。
她又不是什么柔弱的小白花,不需要被人这样保护着。
当然,这种被人保护的滋味,还是很令人感动的。
定远侯府这边气氛温馨平和,外面却已经是剑拔弩张。
周临渊的车马还没有到,半路上,就遇到了刚从女学回来的周云渺。
看到骑在马上的周云渺,周临渊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这个姑娘,怎么和自己的女儿这么相像。
而周云渺,显然是没有得到周临渊要回郦城的消息,见到周临渊的时候,着实吓了一大跳。
父亲?
他怎么回来了?
周云渺一直以为,周临渊大概是永远都不会再回到郦城了,毕竟,他可是‘战死’了的。
既然没了定远候的身份,自然也就没身份再踏足郦城的土地。
没想到,周临渊竟然还会回来。
周云渺有些犹豫,该不该主动上前去打招呼。
正好这个时候,周临渊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心中没有犹豫太久,到底是自己的父亲,周云渺也不好视而不见,只好上前。
“父亲。”
周云渺一开口,周临渊就确定了,这的确是他的女儿。
他离开郦城久了,不但郦城变得陌生了,女儿更是变得无比的陌生。
“你这是从哪里回来的?”周临渊看着周云渺身上的粗布衣服,还有她骑着的高头大马,有些不悦。
女儿如今都及笄了,以前年龄小就罢了,如今抛头露面的像什么样子。
这不是让人看他们定远侯府的笑话吗?
“女儿是从女学归来的。”
周云渺皱着眉,看了一眼父亲的脸色,还是如实回答道。
“什么女学?”
离开郦城时间长了,周临渊哪里知道关于周云渺开办女学的事情。
周云渺将女学的事情如实的告知了周临渊,也没瞒着,这事情,也瞒不了。
周临渊只要回到郦城,很快就会知晓。
既然如此,她直接告知了也无妨。
周临渊越听,眉头越紧锁。
她的好女儿,竟然干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她一个侯门贵女,竟然去教那些下贱的平民女子读书识字,这简直将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
“够了!你简直是无法无天!你看看你,还有一点侯府大小姐的样子吗?那些平民,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父亲。”周云渺的脸色冷了下来,眉头紧锁。
她就知道,会得到一顿训斥,果不其然是这样的。
周云渺攥着缰绳的手指微微发白,她迎着父亲凌厉的目光,毫不退缩:“父亲,女儿不认为教导平民女子识字读书是伤风败俗。她们学会了本事,便能谋生自立,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好事?”周临渊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他环视四周,觉得过往行人的目光都像是在嘲笑定远侯府的家教,“我周家的女儿,何时需要去做这等低贱之事来沽名钓誉!立刻给我回府,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踏出府门半步,那劳什子女学,即刻解散!”
“父亲!”周云渺声音抬高,带着不可置信的倔强,“女学并非儿戏,也不是沽名钓誉。那些女子勤勉好学,她们……”
“闭嘴!”周临渊厉声打断,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专横,“我看你是被那些贱民蛊惑得失了心智!回府!”
他身后的侍卫得令,立刻上前,就要去牵周云渺的马。
周云渺猛地一拉缰绳,马儿不安地踏动几步,她看着逼近的侍卫,又看向面色铁青的父亲,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知道父亲的固执,却没想到时隔这么,这份固执变本加厉,如同磐石,毫无转圜余地。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之时,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本王当是谁这么大阵仗,原来是周侯爷回京了。怎么,一回来就忙着在街上教训女儿,展示侯爷威风?”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靖王萧景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街角,他一身常服,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慢悠悠地踱步过来,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却锐利地落在周临渊身上。
周临渊眉头紧锁,对于这位突然出现的王爷,他不得不压下火气,拱手行礼:“靖王殿下。此乃臣家事,不敢劳烦殿下过问。”
“家事?”靖王挑眉,走到周云渺马前,状似无意地挡在了她和侍卫之间,目光扫过周云渺紧绷的脸,又看向周临渊,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周侯爷离京日久,怕是不知道,周大小姐开办女学,教化百姓,乃是得了陛下口头嘉许的善举。怎么,侯爷这是觉得陛下嘉许错了?还是觉得本王当初支持阿舒……支持周大小姐,也支持错了?”
他刻意模糊了“阿舒姐姐”的称呼,但周临渊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靖王与魏舒,甚至与自己女儿之间恐怕关系匪浅,而且靖王是明确站在她们那边的。更让他心惊的是,陛下竟然知道并且嘉许了此事?
周临渊脸色变了几变,他刚回郦城,尚未面圣,许多情况确实不明。若真涉及天家态度,他就不能仅凭个人喜恶强行压制了。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殿下言重了,臣并无此意。只是小女年纪尚轻,抛头露面,终非大家闺秀应有之风范……”
“大家闺秀该是什么风范?困于深宅,只知绣花扑蝶,还是攀附权贵,争相联姻?”靖王语气淡淡,却字字如刀,“周侯爷,时代不同了。周大小姐有才华,有抱负,愿意为百姓做些实事,这是周家的荣耀,也是我大梁之幸。侯爷刚回京,还是先了解清楚情况再做决断不迟。当街如此,徒惹笑话。”
周临渊被噎得说不出话,脸上青白交错。靖王的话毫不客气,点出了他信息滞后、行事鲁莽,更隐隐指责他不懂变通,阻碍善政。这顶帽子扣下来,分量不轻。
他看着挡在女儿身前的靖王,又看看周围若有若无投来的视线,知道自己今日是无法强行带走周云渺了。继续僵持下去,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
“……殿下教训的是。”周临渊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狠狠瞪了周云渺一眼,“既然殿下为你说话,今日之事暂且作罢。回府后,再与你分说!我们走!”
说罢,他不再多看靖王和周云渺一眼,带着满腔怒火,拂袖而去,车马队伍略显狼狈地转向侯府方向。
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周云渺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翻身下马,对着靖王郑重一礼:“多谢殿下解围。”
靖王虚扶一下,脸上恢复了平日的散漫笑容:“周大小姐客气了,本王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况且,阿舒姐姐若知道你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受了委屈,怕是要怪罪本王的。”
他提到魏舒,语气自然而亲昵。周云渺心中明了,今日之局,恐怕父亲刚一进城,消息就已经传到了靖王和魏舒耳中。这份维护之情,让她心头暖融融的。
“无论如何,多谢殿下。”周云渺再次道谢,随即眉头又轻轻蹙起,“只是……父亲他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靖王嗤笑一声,把玩着玉佩:“由不得他罢休不罢休。女学之事,利国利民,背后站着的不止本王,还有郦城许多看好此事的人,甚至陛下也乐见其成。他周临渊刚回京,根基未稳,还想一手遮天不成?”
他看向周云渺,眼神带着鼓励:“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有本王在,有你母亲在,定远侯府的天,还翻不了。”
周云渺看着眼前这位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思缜密、手段强硬的王爷,心中一定。她知道,前路或许仍有波折,但至少,她不是孤身一人。
“我明白了。”周云渺点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女学,我一定会办下去。”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郦城的街道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然而定远侯府内,一场新的风波,显然才刚刚开始。周临渊的回归,像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改变着许多人的命运轨迹。
定远侯府,朱漆大门在周临渊面前沉重地开启,一如他此刻的心情。府内景致依稀是旧时模样,却又处处透着陌生。
廊下挂着的不是他记忆中的名家字画,而是些笔触稚嫩却充满生趣的花鸟图;庭院一角,原本摆放奇石的地方,竟开辟出了一小片药圃,散发着清苦草木香。
下人们屏息静气,垂首恭迎,眼神却忍不住瞟向这位“死而复生”的老爷,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热。周临渊面沉如水,径直走向书房。他需要冷静,需要重新掌控这里的一切。
然而,他刚在书房那张紫檀木太师椅上坐定,甚至未能感受那熟悉的冰凉触感,门外便传来了通报声。
“侯爷,靖王府长史求见。”周临渊眉心一跳。来得这么快?靖王府长史是个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举止从容,言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并未多言,只将一份誊抄的文书恭敬呈上。
“周侯爷,此乃去岁陛下于宫中召见女学优异学子,询问其学业后,对周大小姐办学之举的几句赞语记录。王爷命下官送来,请侯爷过目。”
周临渊接过那薄薄几张纸,指尖竟有些发凉。上面清晰地记录了天子如何称赞女学“开启民智,有裨风化”,如何勉励那些平民出身的女子“勤学上进,不负韶华”。
字里行间,虽无正式旨意,但天子的倾向已昭然若揭。长史微微躬身:“王爷还让下官带句话,‘凡事,还宜多加斟酌。’下官告退。”
长史离去,书房内只剩下周临渊一人。他捏着那几张纸,指节泛白。靖王此举,既是提醒,更是警告。
用陛下的态度来压他,让他动弹不得。他胸口堵着一股郁气,无处发泄。
这郦城,这侯府,似乎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
连他素来看不上的女儿,竟也得了如此大的势?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周临渊正欲发作,抬头却见是魏舒端着一盏茶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襦裙,妆容清淡,眉眼间却自带一段沉静风华。她将茶盏轻轻放在书案上,声音平和:“侯爷一路劳顿,先用盏茶吧。”
“魏舒,”周临渊压下火气,试图拿出丈夫的威严,“云渺开办女学,抛头露面,你可知道?为何不阻拦?”
魏舒抬起眼,“云渺所做之事,于己能立身明志,于民能教化一方,于国能增益人才。此乃好事,为何要拦?”
“好事?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如此行事,将我定远侯府的颜面置于何地?”周临渊声音拔高。
“颜面?”魏舒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定远侯府的颜面,是靠男儿沙场建功,靠女儿恪守内帷来维系?还是靠实实在在的德行与功绩来赢得?”
她不等周临渊回答,继续道:“云渺凭一己之力,得陛下口头嘉许,得靖王殿下支持,得郦城百姓赞誉。这,才是真正的颜面。”
周临渊被噎得哑口无言,脸色铁青。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魏舒的话。时代的浪潮似乎在他缺席的这些时日,悄然改变了方向,而他却被远远抛在了后面。
“你们……你们是要反了!”他最终只能无力地斥责一句。
魏舒:“侯府如今在京中的局面来之不易,行事当顺应时势,而非固步自封。你刚回京,不妨多看看,多听听。”
她说完,直接离开,留下周临渊独自面对满室寂静和那盏逐渐冷却的茶。
晚膳时分,气氛更是诡异。
周云渺换了家常衣服过来,神色平静,仿佛下午的冲突从未发生。周临渊看着她,想开口训斥,却想起靖王的警告,陛下的赞语,还有魏舒那番话,所有言语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沉闷的咀嚼。
席间,周云渺甚至主动提起女学近日的趣事,哪个学生格外聪慧,哪个学生家境贫寒却格外用功。魏舒偶尔附和几句,言语间满是对周云渺的支持。
周临渊听着,只觉得食不知味。他像个外人,闯入了一个早已自成天地、运行良好的世界。这里的规则不再由他制定,这里的风向也不再由他引领。
他放下筷子,看着眼前两个女子平静而坚定的面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家,或许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定远侯府了。
他所熟悉的、赖以生存的旧秩序,正在他面前无声地崩塌。而推动这一切的,正是他曾经忽视、甚至试图掌控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