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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单一贴出来,清河村像被扔进油锅的水,滋啦啦沸腾起来。

三个人的名字,阮时苒、顾孟舟、宋斯年,被红头纸印得清清楚楚。晒场口,围观的人群还没散,低声议论声一波接一波。

“阮闺女行啊,果然被选上了。”

“她是该上,干活细致,识字又快。”

“宋小伙子也有点门道,力气大,肩稳。”

“顾孟舟……啧,他倒是城里人,家里有底子,选上不奇怪。”

议论声里带着羡慕,也带着酸味。

程薇却站在阴影里,指甲死死掐进掌心,眼里全是血丝。明明原本该是她的位置,如今却落在阮时苒头上。她牙齿咬得咯咯响,胸口像堵了块石头。

晚上,知青院里,气氛完全不一样了。以前大家对阮时苒是疑是忌,现在一个个跑过来,笑呵呵地和她搭话。

“阮知青,以后真要回城了,可别忘了我们啊。”

“要是能搭把手说句话,能进厂干活就不愁了。”

“你在厂里站稳了脚,我们肯定跟着有光。”

阮时苒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欣喜,她只是笑着点头,语气平和:“我只是有了机会,能不能走下去还不知道。大家别太早下结论。”

话说得不咸不淡,既不拒绝,也不许诺。可就是这种态度,更让人心里觉得她稳重可靠。

程薇在一旁听得气血上涌,偏偏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她想插嘴,却发现自己一开口,立刻有人白她一眼,气氛瞬间冷掉。她只能硬生生把话咽下去。

夜里,程薇独自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窗外的风吹得树叶簌簌响,她翻来覆去,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阮时苒得意。她必须想办法。

第二天一早,社长段根生召集三名被选上的知青到队里,说要去公社集中培训几天,再由公社干部统一带去县里报到。

“实习不是白捡的福气。”段根生语气严厉,“你们走到哪儿,都代表咱们清河村。要是丢了脸,不光是你们丢人,全村跟着丢脸!”

阮时苒应声:“明白。”

宋斯年也点头:“记住了。”

顾孟舟背手站着,只嗯了一声。

三人走出大队部时,已经有不少村民聚在门口,目光热切,好像看着他们已经穿上了城里人的衣裳。

程薇混在人群后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紧紧攥着衣角,心口像火烧。她不甘,她不能认输。

中午,顾孟舟一个人走在回知青院的路上。程薇快步追上去,拦在他面前:“孟舟哥,我求你,帮帮我。你和公社的干部说一句,让我补上去。”

顾孟舟冷冷看着她,眉头紧锁:“程薇,你闹够了没有?我说过多少次,我和你没有关系。”

程薇眼泪掉下来,声音带着颤抖:“可你心里明明知道,我比她更适合回城。她凭什么?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她有什么资格!”

顾孟舟眼神陡然一冷,嗓音压得极低:“够了。你再胡说八道,小心祸从口出。”

程薇愣住,怔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双腿发软,差点跌坐在地。

夜晚,阮时苒在屋里摊开一本数学书,借着煤油灯的光,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算。宋斯年端着一碗热汤走进来,轻声说:“你还在看?别太累了。”

阮时苒抬头,眼里有光:“两年后恢复高考,我必须抓住机会。实习只是第一步,不是终点。”

宋斯年怔了一下,忽然笑了:“行,你要走的路,我都陪着。”

天刚蒙蒙亮,红旗大队口的牛车就已经等候。牛背上套着木轭,呼出的热气在清晨凉风里一阵阵冒白。三人站在路边,行李各自一只,简单却沉甸甸。

村民们围了一圈,好像送走的不是人,而是他们未来的脸面。有人摇头叹气,说咱村终于有人能去公社露脸了;有人羡慕又带点酸,嘀咕一句都是运气;还有小孩子扒着大人腿,眼巴巴望着,像看热闹一样。

阮时苒把手里箱子往牛车上一放,抬头环顾一圈,心底那股说不清的心绪翻涌。她知道,这一步意味着什么。原本在剧情里,她根本没有资格坐上这趟车,而如今,她已经把命运改写。

宋斯年紧跟着,把扁担扛在肩头,姿态松松散散,可眼神却锐利。他注意到有几个村妇盯着阮时苒,眼底隐隐带着异样的光,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挡住了大半视线。

顾孟舟则双手负在身后,神情一如既往的冷峻,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心里明白,自己若是不能回城,不仅辜负家里人,更丢掉了这几年的等待。

牛车慢悠悠驶出村口,沿着尘土飞扬的土路往公社方向走去。车轱辘碾过石头,咯吱作响。村口的红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渐渐远去。

阮时苒心里有些紧张,手掌不自觉扣着箱子边缘,指尖微凉。她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不要慌,前面还有更大的关口等着,她必须沉得住气。

公社大院很快映入眼帘。那是一座灰砖修起的二层小楼,门口挂着鲜红的横幅,上面写着“迎接新时期建设力量”。院子里已经聚了十几个知青,来自不同大队,衣着各异,但每个人的神色都掩不住兴奋和紧张。

阮时苒跟着走进去,扑面而来的不再是田间的土腥味,而是油墨味和石灰味,空气里甚至还带着淡淡的肥皂香。这种气息,让她瞬间有种久违的错觉,好像自己重新踏进了城里的校园。

干部领着他们进了会议室。木桌木椅摆得整齐,墙上挂着一块黑板,黑板边上贴着字迹工整的大字报。桌子上放着一叠印好的资料,纸张雪白,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微的光。

“先自我介绍。”一名干部开口,语气不疾不徐。

一个又一个知青站起来,报上姓名和大队。有的声音洪亮,带着得意;有的拘谨,语气发抖。轮到阮时苒时,她站直身体,声音清清楚楚:“阮时苒,红旗大队。”

声音不高,却让人忍不住抬眼望她一眼。她的字眼干脆,没有多余修饰,正因为这样,反而显得沉稳。

宋斯年在她后头,语气懒洋洋,却透着股倔强:“宋斯年,红旗大队。”他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让人心里一动。

顾孟舟一开口,就带着几分高傲:“顾孟舟,红旗大队。”他特意加重了“顾”这个姓,似乎要提醒在场的人,他背后不是一般家庭。

介绍完毕,干部分发资料,说是三天培训,内容包括厂规纪律、基本文化考察、还有模拟劳动考核。谁能坚持到最后,不掉链子,就能留下。

“机会难得,不是你们自己说了算,要用实力说话。”干部扫视一圈,声音敲得重重。

阮时苒低头翻开那份资料,第一页就是厂里的基本守则,字体清晰,条条分明。她的眼神微微闪了闪,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不过是开始。真正的关口,是后面接踵而来的考核。

午后,第一项文化考察展开。每人一张纸,上面印着几道算术题和一段简短的阅读理解。许多知青皱眉,笔尖在纸上划来划去,表情纠结。

阮时苒迅速浏览一遍,心中已有答案。她一笔一画写下,字迹工整。她知道这不仅仅是答题,更是表现。她不能暴露出过人的能力,但也绝不能落在后面。她的速度刻意放慢,答案却丝毫不差。

宋斯年坐在一边,眼睛盯着纸,眉头紧皱。他从来不在意这些,可想到阮时苒,他咬牙写下去。字写得歪歪扭扭,却全对。

顾孟舟一如既往,神情自若,答完题后还扫了周围一眼,似乎在观察谁是威胁。

考核结束,干部当场抽查了几份。

念到阮时苒那份时,声音不由自主顿了下,语气里带着赞许。

念到程薇那份时,则是一片沉默——她的字迹乱七八糟,错漏百出。

这一幕,被所有人看在眼里,窃窃私语声在角落里蔓延。

程薇脸色涨红,心里愤恨得几乎要爆炸。

晚上,培训宿舍里,几张铁床吱呀作响。阮时苒翻开资料,借着昏暗的灯光认真背诵。宋

斯年躺在上铺,手里抱着一只破旧的书,却在半晌后低声开口:“你真要这么拼命?”

阮时苒停下笔,仰头看他,眼神坚定:“这不是拼命,是机会。”

宋斯年看着她,心口微微一热。他忽然觉得,这一切再苦再累都值得。

顾孟舟在一边冷笑:“机会归机会,真能走下去的,不一定是你们。”

……

公社大院的钟还没敲七下,操场边已经排了两列队。风从旗杆那头吹过来,带着机油味和石灰味,凉凉地往衣领里灌。院墙外有辆手推车哐当哐当地过,轮子蹭到石子,铁皮震得牙根都跟着抖。

干部刘科员拿着一本蓝皮笔记站在台阶上,声音不高,却压得住场子:“今天模拟车间。三组轮换,装卸、检斤记账、码垛。每组一小时,换钟不许磨蹭。计分看三样,速度,误差,安全。谁耍滑,谁给别人添麻烦,一律扣分。”

“听明白没有。”

“明白。”

应声不齐,夹杂着清嗓子的咳。有男知青在队尾打了个呵欠,被旁边同伴推了一肘。他赶紧站直,装得像根旗杆。

分组的时候不时有人往记录台那边挪,生怕被分去抬麻袋。程薇最积极,她抢上一步,语气很甜:“我适合记账,写字快,数字也准。”

刘科员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轮换。先去装卸。”

“我手掌有伤。”程薇把手心朝上,皮肤确实红了一片,看着可怜。

“手套发了,按规矩走。”刘科员抬手指向一堆麻手套,“戴好,不许脱。”

程薇脸色一僵,还是去拿了手套。她走回队伍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谁也没接。

宋斯年挑了最沉的麻袋,顺手把扁担肩垫往上一推,扛起来像玩。他往阮时苒这边看了一下,声音不大:“别逞强,先试一袋,找重量。”

“知道。”阮时苒系好袖口,把头发重新扎紧。她能闻见麻袋上晒过的味道,混着一点陈旧的霉,粉尘黏在鼻翼,两次呼吸就把嗓子划得发痒。

院子里划出三条“工位线”,麻袋堆在门口,掺着玉米和高粱。装卸组要把它们从大门里抬到地秤旁,再按记录上的编号码成四方。检斤记账一边看秤砣一边记,码垛的人要把口扎紧,袋面理顺,四袋一层,七层一垛,不能歪。

“开始。”

哨声脆,脚步乱。第一袋上肩就有人脚底打滑,麻袋一歪,从肩上半滚半掉,砸在地上“噗”的一声,粉尘冲天。咸腥味挤进嘴里,院子里一片咳。那人慌里慌张去捞袋口,越捞越漏,里面细粮沙沙往外涌。

“别扒。”阮时苒冲上去,一手捏住袋口的褶,一手从腰间抽出细麻绳,手指绕了两圈,收紧,再回扣,半指宽的八字在袋口一收一勒,泄口立刻停住。她抬手把溢出的粮一拢,用手刀把袋口的边缘抹平,“抬起来,轻,别直接拖。”

那小伙子点着头,脸通红。旁边两个村里来的老工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咧了嘴笑:“这扣打得利索。”

刘科员的笔记轻轻点了一下,没说话,目光却跟着多停了几秒。

秤边的位置很紧,小黑点标着脚要站在哪。检斤的女孩把秤杆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脸急得发红,“不对,老跳。”

阮时苒把袋子放上秤,瞄了一眼秤面,心里一动,“归零没调。秤砣左边轻了半格。”

她抬手敲了敲秤面,指甲轻轻点过刻度,“这根指针回不去,卡住了。”

“你会弄秤。”刘科员把眼镜往上推了推,眉毛微微挑起。

“帮着社员过秤时看过几次。”她没多话,伸手把秤杆轻轻提了一下,指尖在弹簧那段停了停,又按回去,再看看指针,正了。

第一袋过秤顺利压完,第二袋上秤时顾孟舟直接把袋子从腰上往秤盘上一放,力度太猛,盘沿一闪,指针晃得厉害,检斤那女孩吓了一跳,喊了一声小心。顾孟舟脸色微变,压住袋子,抿了抿唇,没有解释。

“动作要稳。”刘科员开口,“力气大不等于分好,秤盘坏了你赔不起。”

顾孟舟点了点头,喉结动了一下,压住了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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