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珩不怕死。
她甚至曾经真的认真地列举过自己的死因以及葬身之地：
战死在污染区或墙外、被刺杀死在一个未名地、惹怒裴罗厄被他拍死、被联邦绑起来做研究自尽……
但不管怎么说，她的死绝对称得上“惊天地、泣鬼神”。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研究【异能骨】的使用方法而被它吃掉。
这与喝水被呛死也没什么区别。
宋珩盯着地上的残骸，越想越委屈。
她走到今天费了那么多力气，结果就那么随意地死了？
“珩！别哭！”
宋星棠一抬头见宋珩的脸憋成了一个“囧”字，连忙将手上的东西就地一扔，向自己的心头肉飘了过去。
“没事的、没事的。”
宋星棠接近透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的神色。
她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一觉醒来，孩子被自己的【异能骨】吃了。
“……”
宋珩很沮丧，以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宋星棠。
“哎，或许这是好事？”
宋星棠抿了抿唇，开始尝试哄娃。
“？”
“小宝，你有没有听说过哪吒啊？”
宋星棠歪了歪头，笑得很慈爱。
“听说过。”
宋珩已经彻底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她盘腿坐在地上，在一片越来越明亮的白光里，侧头听着自家老母亲胡扯。
“哪吒可以用莲藕重塑肉身，你自然也可以。”
“……”
宋珩犹豫一瞬，很疑惑：
“母亲，这是末世，我们去哪里挖莲藕？”
“傻子。”
宋星棠笑了一下，起身继续去狂扁那团东西：
“你都有你小姨的【异能骨】了，还要什么莲藕？”
然后，她本温柔的声线一变，恶狠狠威胁着挨揍的东西：
“自己同类也吃？快将小水吐出来！”
宋珩眨了眨眼睛。
一滩巴掌大的【水流】便被那东西吐了出来。
【水流】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它抬起头找到宋珩的左臂，然后急匆匆没了进去。
见状，宋星棠看起来有些兴奋，她看向宋珩，对她笑了笑：
“看嘛，珩，一切都会好的。”
“等小水恢复一会，我们就可以重塑你的肉身了。”
随着宋星棠话音刚落，【水流】便尽职尽责地自宋珩的左臂溢了出来。
它拖着宋珩的左臂去找她的躯干，又拖着宋珩的躯干去找她的腿……
就这样，【水流】像一根线一样将宋珩地身体缝了起来。
除了她的右臂。
宋珩的右臂被【火】腐蚀得有些严重，就连【水流】也不能将它恢复原状。
宋星棠再次愤怒地狂扁那团东西。
宋珩自空中飘下来，她离近了些才看清【火】的模样：
那团火红只有成人的拳头那么大。
胖墩墩的身子上长了张布满小尖牙的大嘴。
“你以身偿债吧！”
在宋星棠恨恨地命令声中，【火】一口吞了宋珩残破的右臂。
然后，它委屈巴巴地来到宋珩身体的右侧，学着她左臂的模样，化成一支一摸一样的手臂接在她右臂的断口处。
宋星棠上前又给了它一巴掌：
“你蠢啊，右边和左边是反着的，你看谁家右胳膊和左胳膊长得一摸一样？”
然后，她伸出左右手给【火】看。
由【火】化作的右臂瑟瑟发抖，然后，它乖乖变了样子。
“这下对了。”
宋星棠深出一口气。
她伸手冲宋珩招了招，示意她下来试试她的新身子：
“来嘛，珩。”
“……”
宋珩看着地上那副熟悉的身子，越看越诡异，她没有动作：
“母亲，这、我这还算人吗？”
“当然。”
宋星棠笑了笑：
“唯一不同的是，你再也不会死了。”
……
这番话听起来很诡异。
但出于对母亲的信任，宋珩还是一头扎进地上的身体里，躺平。
感觉还不错。
宋珩睁开眼睛，缓了一会。
和她之前的身子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她的右臂很木。
宋星棠蹲在宋珩头侧，目露担忧之色：
“珩，你感觉如何？”
“还好，母亲。”
宋珩实话实说：
“但是，我感觉右臂有些僵硬，不听使唤。”
闻言，宋星棠不由分说给了宋珩的右臂一拳。
顿时，宋珩与【火】同时疼得呲牙咧嘴。
“现在呢？”
“……”
宋珩不敢说话了。
【火】也听话了。
白光逐渐褪去，【不沉河】即将被净化完毕。
很快，污染监测总局的勘测人员就要到场了。
宋珩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
她咬咬牙坐起身，在【水流】的帮助下，她很快掌握了身体的主动权。
因为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残肢被重新组装，所以，潜意识中，宋珩总觉得身体哪里有些不舒服。
感官回笼，宋珩颤巍巍伸出手戳了戳自己的皮肤：
柔软、富有弹性。
她心中的不安消散些许。
宋星棠看出宋珩的不适，她对宋珩安抚地笑了一下：
“珩，怎么了？”
“有些奇怪。”
宋珩露出苦笑：
“感觉自己像个有意识的尸体。”
“这话倒也不错。”
宋星棠顿了顿：
“但也不能那么说，顶多，你失去了一条右臂。”
“小水重构了你的身体，珩，只要你意识体不灭，在某种程度上说，你拥有了不死之身。”
宋星棠脸上虽带着笑意，但她眼睛里却满是自责与心疼。
“那挺好的，母亲。”
宋珩有一个优点。
那就是她的接受能力与适应能力很强。
大战在即，拥有不死之身，也算是拔高了她的锚点。
宋珩注意到宋星棠乐观之下的愧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母亲，等我再与【火】熟悉熟悉，没问题的。”
白光即将消失，宋珩不再废话。
她抬手将宋星棠收进右臂，然后展开异能，通过“移动地图”选定了下一个去处：
s+污染区，【纸人堡】。
这听起来，是一个适合【火】的地方。
……
“宋珩，你怎么又跑污染区里去了？”
在前往【纸人堡】的空档，宋珩副脑的语音频道中传来江祈的声音。
宋珩挑了挑眉，对了，忘了收副脑的事了。
“我去练练本事。”
“艾西斯总司派人来将展何接走了，他让我明天也去治疗室报道。”
江祈先是沉默一瞬，然后向宋珩汇报着别墅的事。
“好。”
宋珩一听到“展何”二字，她脸上的神色便沉寂下来：
“大家都还好吧？”
“你不在，展何情绪很不稳定，小园姐陪他一起跟那些人走了；予迟哥跟阮鸾……还有小皮在关注你的直播；我与雪在收拾东西。”
江祈将所有人（狗）的动态一一汇报。
宋珩突然反应过来，她临时出走或许影响了大家吃饭，不由有些愧疚：
“你们吃饭了吗？”
“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你别担心了。”
江祈察觉到宋珩语气中的愧疚，他叹了口气：
“倒是你，这两天了都没怎么吃东西，我们给你留了些你爱吃的……你今天早点回来。”
“不用了。”
宋珩念及自己刚刚组装的身体，拒绝投喂：
“回去我找点营养剂吃便是。”
【纸人堡】已近在咫尺，宋珩不再与江祈多言。
“不说了。”
她一把摘下副脑。
“珩，刚刚那个男孩是谁啊？”
宋星棠的声音自宋珩脑袋里响起，她的声音里带着抹隐隐的揶揄。
但宋珩没听出来。
她一本正经：
“队友。”
“哦～”
宋星棠没信。
宋珩一头雾水，她没明白自家老母亲的这番反应是什么意思。
“到了。”
不过，她已来到【纸人堡】的上空，没再就这件事纠结下去。
宋珩脚踩金光。
昏暗的天色下，金光映在她低垂的眸子里，为她坚定的神情增添些许悲悯之色。
“别动。”
宋珩感到她的右臂蠕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想探出头来。
这种异体感让她很不舒服。
宋珩收了【场】从天而降，她快步来到【纸人堡】前，激活准入系统。
宋珩进入【纸人堡】的第一件事便是【识别】所有监测探头的【场】，然后，她再次一气将它们全部捏碎。
“珩，你不要想着去操控【火】。”
宋星棠适时出口指导道：
“你要接受它是一个活物，它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因此，你需要做的是帮它识别目标、以及控制它的【贪欲】。”
“好。”
在宋珩看来，【火】的【贪欲】倒不是坏事。
从它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直接把她和【水流】吃掉来看，【火】的实力毋庸置疑。
实力+【贪欲】=无敌。
“来吧，试试你的实力。”
【纸人堡】内一片苍白，空无一物。
看来，污染源还未发力。
宋珩打算先发制人。
她借助异能锁住整个污染区，然后缓缓抬起右手。
瞬间，宋珩的整条右臂直接化作一抹火红的幻影。
紧接着，整个空间开始泛红。
眨眼工夫，【火】竟一口吞掉了【纸人堡】！
“……”
看着白光亮起，宋珩陷入沉默。
“怎么样，老妈的【异能骨】不错吧？”
宋星棠自宋珩身后现身。
“很强。”
宋珩回头对宋星棠笑了一下。
她们一前一后、肩碰肩地站着，目视着白光笼罩整个区域。
“我还真没经历过墙内污染区的战斗。”
宋星棠伸手搂住宋珩的肩膀：
“这样一看，净化，还挺美的，对吧？”
“我之前也没注意过。”
宋珩一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从未真的有机会静下心来去感受、庆祝她的胜利。
在这一点上，显然，宋星棠要比她松弛得多。
“珩，你太紧绷了，要学会适当放松。”
宋星棠侧头看向宋珩，像母狮在舔舐自己即将独当一面的幼崽。
当然，宋珩早已独当一面了。
“好的，母亲。”
宋珩点点头，笑了。
……
在净化掉【纸人堡】后，宋珩便打道回府。
她有些担心展何。
一片金光之后，宋珩自研究中心西侧的大门前降落。
江祈自几架防御炮械的阴影里坐着，见宋珩出现，他站起身迎了上来。
宋珩下意识皱眉，有些意外：
“你怎么在这？”
“小皮说，这是【纸人堡】到研究中心最近路线的终点。”
江祈注视着宋珩。
她看起来很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很多事情、心思堆叠在一起，那种疲累自她内心深处涌上来。
“所以，你怎么在这？”
宋珩面无表情，她将这句话又问了一遍，却与刚刚是两个意思。
“我来等你。”
江祈垂眸一瞬，抬眸看向宋珩。
物是人非。
不知怎么，宋珩突然想起她做出选择的那个晚上。
她自研究中心回到基地，又从废弃大厅跑回医疗部后面的小楼，出了一身汗。
彼时，暖光里，何小园、展何、阿毛三人在台阶上坐着等她。
而如今。
“宋珩？”
见宋珩迟迟未说话，江祈有些忐忑。
“谢谢你。”
宋珩回过神来，对江祈笑了笑：
“我们回家吧。”
“好。”
江祈点点头，来到宋珩身边。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向别墅走去。
沉默之中，宋珩率先开口：
“你之前说，艾西斯明天让你去治疗室报道？”
“对。”
江祈点了点头，夜一样的眼睛看向宋珩：
“如今【一队】面临重组，又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不想拖累你。”
“‘拖累’二字说得太重了。”
宋珩有些责怪地看了江祈一眼，然后叹了口气：
“说来是我食言。之前答应你，帮你查清失控的原因，只是一件事连着一件事，就这样耽误了。”
闻言，江祈眼睛莫名亮了亮，他笑了：
“你还记得。”
“自然。”
宋珩有些无语地撇了下嘴角：
“其实，我也看了一些你的数据值，但暂时还没有头绪。”
“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江祈飞快地与宋珩对视一眼，垂下眸子：
“也许是阿德。他的能力可以干扰人的副脑，我在想，他会不会可以借副脑影响人的神智。”
宋珩一愣，被这离谱的推断逗笑了：
“怎么可能……”
但很快，她脸上的笑意就僵住了。
她想到江祈之前与她说过，第一次失控的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副脑、梦、神智。
是奥罗拉。
江祈注意到宋珩神情的变化，无所谓地示意她不必在意，然后神情有些局促：
“不过没关系，我也算因祸得……”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整个中心。
“所有接到通知的人，来军部集合。”
下一秒，宋珩与江祈副脑一亮。
宋珩深深叹了口气。
又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