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在工厂门口打听到的零星信息,何家父母如同跗骨之蛆,竟真的摸到了带何珠进城的同乡王阿姨家楼下。
这是一片老旧的居民区,王阿姨一家在此落户安家,只求个安稳日子。
王阿姨刚下班,提着菜篮子走到楼下,就被何父何母堵了个正着。
“她王姐!可算找到你了!”
何母一个箭步冲上前,脸上堆起夸张的,带着讨好又隐含逼迫的笑容,一把抓住王阿姨的胳膊,力道大得让王阿姨皱了皱眉。
何父也板着脸堵在另一侧,形成夹击之势。
王阿姨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脸上勉强挤出笑容。
“是…是何叔何婶啊,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还能为啥?为我们家那个不省心的珠女啊!”
何母立刻换上哭腔,声音拔高,引得楼上楼下有窗户悄悄推开了一条缝。
“她王姐,你可是带她出来的人,你得管管啊!她现在电话打不通,厂里也说不干了,她这是要上天啊!家里房子等着钱盖,她弟弟等着钱娶媳妇,她这是要逼死我们老两口啊!”
王阿姨试图挣脱她的手,耐着性子解释。
“何婶,珠女是个大人了,她想去哪儿,我哪管得着?她之前是跟我说过,想换个活法……”
“换什么活法?”
何父粗暴地打断,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王阿姨脸上。
“不就是跟那个穷摆摊的跑了吗?她王姐,你肯定知道她住哪儿!你告诉我们,我们自己去把她揪回来!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家家破人亡啊!”
“我是真不知道!”
王阿姨加重了语气,心里涌起一阵厌烦。
“她没告诉我新地址。再说了,孩子想过自己的日子,你们何必……”
“什么叫自己的日子?”
何母尖叫起来,开始胡搅蛮缠。
“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的日子就是我们何家的日子!她王姐,你是不是收了那摆摊的好处,帮着他们瞒我们?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当初要不是我们同意,你能带珠女出来?你现在想过河拆桥?”
他们完全不听任何解释,只是一个劲儿地纠缠、逼迫、道德绑架。
王阿姨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甚至试图跟着她上楼回家。
王阿姨气得脸色发白,又怕在邻居面前闹得难看影响不好,只能强压着火气。
“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不知道何珠在哪儿!你们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王阿姨终于忍无可忍,厉声说道。
何母一听,立刻又软了下来,带着哭音。
“她王姐,别报警,咱们好歹同乡一场……你就行行好,帮我们打听打听,啊?
哪怕…哪怕能联系上她,让她给家里打个电话,汇点钱也行啊……我们这趟来的路费都快花光了……”
他们像牛皮糖一样,甩不掉,挣不脱,将村里撒泼耍赖那套展示的淋漓尽致。
王阿姨被缠得脱身不得,满心疲惫与无奈。
只好将何珠原本的住址给他们。
“你们去那边打听打听吧,她之前在那一片住。其余的,我也没办法了!”
何父何母拿着地址,欣喜若狂。
与此同时,何宝却如同脱缰的野马,一头扎进了广市光怪陆离的夜生活中。
何家父母忙着纠缠王阿姨,一时没看住他。
何宝揣着家里仅剩的用来应急的一点钱,漫无目的地晃荡在繁华的街头。
闪烁的霓虹、穿着时髦暴露的年轻女孩、震耳欲聋的音乐从酒吧门缝里泄出……
这一切都强烈冲击着他这个从小地方来的青年的感官。
他走进一家看起来消费不算太高的酒吧,里面昏暗迷离的灯光、空气中混合的酒精与香水味、舞台上扭动身躯的男男女女,瞬间让他血脉贲张。
他学着影厅里看来的样子,故作老成地坐在吧台,点了一杯名字花里胡哨的鸡尾酒。
第一口下去,辛辣刺激,他差点吐出来,但看着周围人享受的样子,他强忍着咽了下去。
很快,酒精开始发挥作用,麻痹了他的神经,放大了他的欲望。
他看着舞池里那些穿着火辣、画着浓妆的年轻女孩,眼神变得贪婪而迷离。
一个穿着黑色短裙、化着烟熏妆的女孩从他身边经过,带着一阵香风。
何宝壮着胆子,学着旁边一个男人的样子,伸手拦了一下,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自以为很帅的语气搭讪。
“美女,一个人?一起喝一杯?”
那女孩斜睨了他一眼,看到他身上那件廉价的仿冒名牌和脸上藏不住的土气与局促,嗤笑一声,甩开他的手,扭着腰走了。
何宝脸上挂不住,一股邪火混合着酒精往上涌。
他掏出皱巴巴的钞票,拍在吧台上,对酒保大声说。
“给我来瓶洋酒!最烈的那种!”
他不需要什么情调,他只需要最直接的刺激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和膨胀的虚荣。
他一个人灌着烈酒,眼神越来越浑浊,脑子里开始盘算着怎么弄到更多钱,怎么在这个花花世界里真正地潇洒一回。
家里盖房子?
姐姐找不找得到?
关他屁事!
他只觉得父母啰嗦碍事,耽误他享受这从未见过的精彩。
当何家父母拖着疲惫愤怒又毫无收获的身体回到廉价旅馆时,发现何宝不在。
打他电话,响了很久才接听,背景是震耳的音乐和嘈杂的人声,何宝口齿不清地嚷嚷着。
“别…别管我!我…我玩会儿就回去!”
随即挂了电话。
何母气得直跺脚,何父更是破口大骂。
但他们此刻焦头烂额,既要继续寻找何珠,又要担心这个不省心的儿子,真正陷入了内外交困的狼狈境地。
而何宝,则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在酒精和欲望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那家按日计费的廉价小旅馆房间里,弥漫着汗臭、烟味和失败者特有的压抑气息。
几天下来,寻找何珠毫无进展,带来的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却连个响动都没听见。
何宝整日不见人影,回来也是满身酒气,问他要钱比登天还难。
这天晚上,何宝又醉醺醺地回来,何父憋了几天的火气终于压不住了。
“你个混账东西!又死哪儿去了?钱呢?家里盖房子的钱还没着落,你倒好,在外面花天酒地!”
何父猛地从床上站起来,指着何宝的鼻子骂道。
何宝正头晕眼花,被这么一吼,叛逆心也上来了,梗着脖子顶撞。
“钱钱钱!就知道钱!你们自己没本事,就知道逼我姐,现在找不到我姐,就来逼我?有本事你们自己去挣啊!”
这话像尖刀一样戳中了何父的肺管子。
他这辈子最恨别人说他没本事,尤其是在儿子面前。
毕竟他这一辈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啊。
盖房子是,找女儿也是,可没想到到头来儿子居然这么对自己说话。
简直大逆不道!
他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抬手。
“啪”一声脆响,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何宝脸上。
何宝被打得踉跄一步,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父亲,眼神里充满了怨恨,随即摔门而出。
“好啊,你们不争气还好意思打我?老子不伺候了!”
儿子跑了,何父一肚子邪火没处发,猛地转向一旁吓得缩在床角的何母,把所有失败的责任都推到她身上。
“都是你!生的好女儿!生的好儿子!看看你教出来的好种!一个跟野男人跑了,一个成了不孝子!要你有什么用!”
“败家的娘们儿!老子当初就应该踹了你!”
他越说越气,面目狰狞,上前一把揪住何母的头发,另一只手没头没脑地就往她身上捶打。
何母被打得嗷嗷直叫,哭喊着。
“怪我?都怪我?要不是你没本事,家里盖不起房,用得着这样吗?你打死我算了!打死我你们老何家就绝后了!”
哭喊声、咒骂声、捶打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引来隔壁房客不满的敲墙声。
何父打累了,喘着粗气松开手。
何母蜷缩在墙角,头发凌乱,脸上带着泪痕和恐惧,低声啜泣着。
这个家,在外部压力和内部分崩离析下,已经变成了一触即发的火药桶。
何宝捂着火辣辣的脸,冲出了令人窒息的旅馆。
他需要发泄,需要酒精麻痹自己。
他漫无目的地晃荡着,不知不觉,被一阵浓郁的食物香气和鼎沸的人声吸引,走到了离旅馆不算太远的夜市。
这里灯火通明,人潮涌动,各色小吃摊升腾着诱人的烟火气。
何宝腹中空空,又喝了酒,胃里正难受,便随着人流往里走,目光在各个摊位前逡巡,想找点吃的。
就在他路过一个生意格外红火的卤煮炒粉摊时,目光随意一扫,猛地定格在摊位后面那个正利落地收钱、打包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穿着一件简单的棉t恤,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额头上带着忙碌的细汗。
她的侧脸线条清晰,虽然不施粉黛,却透着一股蓬勃的生气和一种……
何宝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沉稳与专注。
是何珠!
他的姐姐!
何宝瞬间僵在原地,酒都醒了大半。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在他和家人印象中,要么是那个穿着廉价时髦衣服,带着点虚荣的厂妹。
要么就是那个该不断往家里寄钱的姐姐,此刻竟然在这个烟火缭绕的夜市摊上,像个熟练的伙计一样忙碌着!
她看上去……不一样了。
不是外表,而是一种从内而外透出的劲儿,何宝读了高中,但没有读完。
成绩很差,再加上父母的娇惯,让他虽然学历是高中但并没有学到很多文化知识。
这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总之,就是不一样了。
虽然更加素净,浑身没那么多颜色,但这样的何珠笑起来,比原来好看多了。
这种变化让何宝感到陌生,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下意识地躲到一个卖糖水的摊位后面,偷偷观察。
他看到何珠动作麻利,和那个臭摆摊的之间有着难以言喻的默契。
男人炒好一份粉,她会自然地递过打包盒,她收钱找零,男人会抽空给她擦擦汗。
那种氛围,绝不是他父母口中“跟穷鬼摆摊的受苦”,反而透着一种平淡却真实的温馨。
这凭什么!
他跟着父母过苦日子,她何珠凭什么吃香喝辣过好日子!
哼,从小他就直到,姐姐就是为了他而生的,姐姐能上学是为了带他,姐姐出来打工也是给他挣钱让他过好日子!
在村子里长大的何宝,被父母娇惯的何宝,已经将这个观念深深扎根在心底。
就算姐姐以后嫁人,那也是他收彩礼,嫁了人也要帮扶家里,手里有钱也要先供他这个弟弟花用!
何宝的心跳得飞快。
找到姐姐了!
这意味着钱有指望了!
但看着眼前这一幕,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们一家子在旅馆里吵得天翻地覆,为你急得焦头烂额,你倒好,在这里跟相好的过得有滋有味?!
他死死盯着何珠和李明亮,眼神逐渐变得阴沉。
他没有立刻冲上去,而是像一条在暗处盯上猎物的毒蛇。
他悄悄的计算着这个摊子,有多少客人,一份炒粉一份卤煮能卖多少钱……
这些……可都是他的!
有了他亲眼所见的这些,何珠怎么样也抵赖不了。
何宝悄悄地退出了夜市,心里开始盘算着,该如何利用这个重大发现,去搅乱这看似平静的一切,并从其中攫取最大的利益。
今天的所见所闻,对他来说,简直是没有出路的生活里的一线生机。
他在心里默默算了一笔账,无比震惊,摆摊居然能赚这么多钱!
这么看,要想他同意他俩的事儿也不是不行,就看何珠能拿出多少诚意了。
按照父母那个说法,她姐长得漂亮,至少能卖个几十万。
可不能让她糊涂的跟着穷男人跑了……
他就说,他姐那个性子,怎么会跟着穷光蛋去过苦日子,原来是表面上穷,实际上可赚钱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