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您的……婆婆辈?”卓无昭想确认。
“是。”老人笑了,带着点儿得意,“她是真的婆婆,我年轻时,她就好大好大了……她年轻的时候,还是门派出身呢。”
“她告诉我们,砍柴要去外面,更远的地方,不要往林子里钻;不听话的人都生了病,她就一个一个治,治好了又一个一个唠叨。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她去了,没想到就在上个月,我去集市,又见到了她。”
老人絮絮地说,累了,摸了摸没有头发的脑袋,又怀疑起来:“啊……也许不是她,身形很像而已,我想跟她问个好,一转头,她就不见了……”
他拉住卓无昭的手,将卓无昭仔仔细细地打量:“嗯……不是你,你不像,她像,一定不是我眼睛花了。也可能是她的女儿、孙女……”
卓无昭迎着他的目光,等他告一段落,才问:“那这位丁婆婆,现在就在镇上吗?”
“不,不不不,”老人把头摇成拨浪鼓,“她去了千家寨子,好像还是谁……唉,忘了,反正是个很厉害的老爷,当年搬家的时候,亲自去请她的。”
卓无昭和无常九将对视一眼,自然再次上路。
千家寨子千家户,东一团团西一处,是不知不觉拼凑起来的聚落。或许正因为这份“拼凑”,家家户户多擅长剪裁、缝纫,时日长了,由寨内望族牵头,加上百业行周护,他们的手艺换来财富,换来生活,换来下一代入世入派门的契机,也筑起高墙,阻绝妖祸。
只在寨外,高耸的牌楼前,四色令旗迎风招展,春夏秋冬,青红白黑,分别有羽箭纹样横亘。
“箭”下有人,穿着赤色衣袍,围着轻甲,倚在牌楼台子上,四仰八叉地望着天。
他发现卓无昭和无常九将二人,挥挥手,算是拦阻。
“哎——这里不让跑马。”
卓无昭和无常九将下马牵着,他就不再管,只是摸出一包碎糖,向二人道:“两位要尝尝不?九曲城青记铺子的酥糖,好远呢,是我出去的时候亲自跑铺子里买的,放眼整个蜚州,都不一定有这么正宗的。”
卓无昭随口问:“什么价?”
“便宜,一颗一粒金豆子,不论大小,都是一粒金豆子。”他说完,看卓无昭抬脚就要走,忙喊,“我看两位风姿不凡,应该同为修行之人,就算交个朋友,一片银叶子!哎呀——一片银叶子您全拿走!”
“就当行行好,我家里还有个重病的妹妹、瞎眼的老娘……”
“你这糖不着调,我不买。”卓无昭停下脚步,对方听这口气是有下文,又想凑上来,被无常九将扫一眼,冷从心起,一时也就僵在原地。
“不过我有事情想请教,”卓无昭道,“你先告诉我,你在这儿干了多少?”
“三十年啦!”
那人脱口而出,卓无昭摇摇头,似乎有些失望。
“哎,二十七年!二十七年零九个月!”那人收起了糖包,风风火火地追上去,他底气够了,索性装作看不见无常九将,绕到了卓无昭身前,“这位公子,你——是要找人吧?”
“你带我找到,我给你报酬。”卓无昭话音未落,那人眼里就亮起光来。他到底还是克制住,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公子,我在这儿真几十年了,谁家拌嘴,谁家吃面,谁家墙角败了个洞我都清楚,但是啊,你得先说说,你找人干什么?大动静的事,你就是真给金子,我也不敢收。”
“是替一位前辈打听故人,不寻仇,不冲突,只叙旧。”卓无昭正色,道,“涉及他人隐秘,我不能多说。”
“哦……”
那人摸着胡茬子和青皮交错相融的下巴,仔细地想了想,左不过是在自家地盘,真出事,喊一嗓子就溜,众人来了,掀不起风浪。何况看这少年人文文静静的,不像个会骗人的模样。
他打定主意,便笑着替卓无昭牵马,紧着问:“那公子要找的人姓什么?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
“是个……女的,姓丁,可能是个老人,也可能不是。”
卓无昭说着,发现那人脸色变了一下。
“丁婶子是吧?我知道,我知道。”那人很快就恢复眉飞色舞的风采,刚才的迟疑好像从不存在,“她都是一个人住,好偏呢。她的院子,没有允准,是敲不响门的。”
“我不去敲,又怎么知道她允不允?”
“那当然好,不过太浪费时间了。依我看,公子还是找一个跟她有交情,愿意说项,又很热心的人,先去告诉她一声,这样,也免了来回跑嘛。”
卓无昭没应声。那人自然而然驻足,他也顺势就势,跟着停下。
眼前是一间空荡荡的小院,没有和其他院子一样的高墙,只围着缠了荆棘、铁角果的木栏,也围得高高的,但更显得细处裂开、外皮剥落的破旧。院门上没有挂匾额,光秃秃地写了一个“丛”字,用金色描边,脱成斑驳。
“这里是……”卓无昭顿了顿,问,“贵府?”
“小公子一看就是修仙名门出来的,会说话!”那人把眼定着,绝不去看后面的无常九将,他竭力向卓无昭说明,“您二位远道而来,要等丁婶子的消息,总不能就在外面风吹日晒吧?我这儿破是破了点儿,该有的都有,你们歇歇脚,就委屈着自己随便做点儿吃点儿,后面有棚子,宽敞着,可以拴马。”
他好像看穿卓无昭的疑虑,又保证:“不收您贵的,就……一吊钱,一吊钱包所有。”
卓无昭一边听着,一边真的取出一吊钱,又取出了一粒金豆子。
他动作很慢,足够让那人看个清楚。那人眼光闪闪,想伸手,金豆子在卓无昭指间一翻,不见踪影。
卓无昭解开那吊钱,取出一枚,放在了那人掌心。
“这是定钱,等事情办完,这串剩下的钱和这粒金豆子都是你的。但有言在先,我很着急,所以你每耽误一个时辰,我就扣二十枚铜钱,或者掐一指甲金豆,太慢,我们就都损失惨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