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来越暗,悟尘别院的下人极有眼色的拿着火把轻手轻脚的把院子里庭燎点亮。
烛光照亮整个庭院的同时,也照进黑漆漆的屋子。
温清宁一直勒握着兽筋的手有些发酸,她稍稍活动下手腕,感受到闯进屋子的烛光,不由得转头看去。
“温氏,只要你肯放了阿泰,我一定让你平安离开此地。”
周宗裕不折不挠的喊话声仍旧盘桓在耳边,中气十足,听不出一点疲惫嘶哑。
温清宁听得耳朵累,开口吐槽:“周世子不适合做大理寺少卿,适合做传旨太监。”
刘谷泰闻言笑了起来:“难怪阿兄讨厌你,你让堂堂风林侯世子自宫去做太监,实在是损得很。对了,我刚才说到哪了?”
温清宁依旧有问必答:“你说‘你猜那些放出来的血被我拿去做什么了’。”
刘谷泰咧了咧嘴角,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你这性子真的对我的胃口,你要是跟我干……”
“所以那些血被你拿去做什么了?”温清宁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招揽。
刘谷泰可惜地撇撇嘴,朝旁侧的暖阁扬了扬下巴:“拿去泡随珠了,满满一桶的随珠,待到泡成之日,让人把他们编成帘子,到了夜间就能看到血红的光芒,美丽、迷人。可惜,等不到了。”语气里透出满满的遗憾。
随珠又名夜光珠,坊间传闻此物可驱邪、可治病。
温清宁嘴唇翕动,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问道:“小郡公,你在对活人动手时,是什么想法?”
“嗯?”刘谷泰震惊不已,“你竟然在向我请教?”
他努力往后转着脑袋,费力问道:“要我教你吗?”
“不,我只想知道您这一类人的想法。”温清宁老实回答,“我觉得了解犯人的想法也许对于预防案件的发生会有帮助。”
刘谷泰愕然。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呼喊声,还有众人请安的声音。
“风林侯世子、大理寺少卿周宗裕见过郡王。”
“将作监主簿沈铭行见过郡王。”
刘谷泰被这些声音唤回心神,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温清宁,我真的太喜欢你了!”
这话传到外面立即惊断了说话声,气氛一时间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周宗裕急中生智:“小郡公心仪温氏……不是,是温清宁,小郡公心仪温清宁,邀她来此做客。”
他一边说着,一边移到门前,用身体挡住进去的必经之路。
周宗裕清楚的意识到屋子里的任何一样东西拿出来,刘谷泰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所以他要拦住这些人,只要这些人不进去,只要把温清宁和刘谷泰往风月之事上一扯,只要不露到明面上,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他的声音很大,不仅是说给院子里的人听,也是说给屋里的人听。
“小女以为看上小女的是世子,若不然世子夫人也不会把小女送来此地……制成白骨烛灯。”
温清宁的声音在背后炸响,吓得周宗裕浑身一激灵。
“阿兄,多谢你为我说媒,我很满……嗬嗬……满意。”
即使脖子上的兽筋收紧,刘谷泰也执意将话说完。
周宗裕下意识想要开口骂人,想到接下来的麻烦,不得不生生忍下。
面对众人的注视,温清宁不慌不忙地松手。
她环视一圈,目光落在被众人簇拥着面如冠玉的华服男子,叉手见礼:“民女温清宁拜见郡王。”
陈无讳看了看刘谷泰只是破了皮的脖子,跟着又把视线投向面前低头行礼的女子身上,看到她鲜血淋淋的右手时,眼底闪过一丝暗芒,暗叹:这也是个狠人。
“起吧。听说你被人绑来此地,有性命之忧?”
温清宁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民女被安陆侯府的沈三娘诓骗上车,然后被风林侯府的红袂送到此地做成白骨烛灯,这事方才风林侯世子夫人已经亲口承认,至于原因是因为世子夫人认为世子对民女有非分之想。为求自保,民女不得不用发带挟持了小郡公,这才等到救援,保住一命。
“屋中有一架十二副骸骨制成的烛灯、人皮制成的地舆图,暖阁还有用来泡随珠的人血,还有花厅的地衣,应该也是人皮拼凑缝制,还有其他之物,郡王亦可让人搜查辨认。”
此话一出,院子里响起抽冷子的抽气声。
“阿泰,你……”周宗裕惊骇地望向刘谷泰。
后者神色淡定,嘴角带着淡笑,看向众人的眼神淡漠无畏。
陈无讳绷着脸跟着看了过去:“有民拦路喊冤,言说你杀其女放血,你可认?”
刘谷泰无所谓地点点头:“血的话都在桶里,你们自己分分好了。”
陈无讳一挥手,带来的护城卫直接涌进屋子:“里面所有东西都搬出来,花厅的地衣也收起来。送去……”顿了顿,瞥一眼周宗裕,扬声吩咐,“送去大理寺……至于郡公一并送去吧。”
“郡王,这不合规矩。”周宗裕顾不得礼仪,上前阻拦。
“什么规矩?是本王不能替百姓伸冤,还是不能救人?”陈无讳“呵呵”冷笑两声,“你要说不能,本王现在回宫把令牌还了,还有这身郡王服,没有用的东西留它作甚!还不如回去修道……算了,干脆剃度出家好了。”
说着就要当众宽衣解带。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头一次见到这么混不吝的宗室,还是圣人的嫡孙。
周宗裕噗通一声跪地:“郡王息怒。按规矩,您该先禀明圣人。”
陈无讳饶有兴致地看向头铁的周宗裕,正要开口,忽听身后近乎小跑的脚步声。
转身看去,就见一中年男子满头大汗冲进院子,不等近前便俯身行礼:“风林侯周应武见过郡王,犬子无状,望郡王恕罪。”
刘谷泰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悄悄蹭到温清宁旁边,幽幽低语:“温清宁,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我这个人向来说话算话。”
温清宁一愣:“什……”
话未出口,面前手臂自高处落下,紧接着便感觉胸口一凉,垂眸看去,一根上好的白玉簪停在胸前。
眼前景物从低到高地飞快滑动,有刘谷泰畅快的笑容,也有陈无讳惊怒的表情,然后是黑压压的长安夜空。
痛感从被刺中的地方向其他部位放射,那是一种撕裂的痛感,伴随着呼吸困难……
温清宁陷入黑暗时,蓦地想起刘谷泰说过的话:我一会儿刺你一簪子。
果然说话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