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的青石板路还沾着晨露，李小龙踩着露水在前头走，帆布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比钟声还脆。逍遥子跟在后面，总觉得后背发凉——不是魔气侵扰，是那道精瘦的背影透着股无形的压力，像柄悬在头顶的短刃，随时会转过身来，用眼神把他剖开。
“逍遥兄，”李小龙突然停在牌坊下，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柱上的石狮，石屑簌簌往下掉，“五年前在终南山，你能用木剑劈开我扔过去的铜钱，现在呢？”
逍遥子一愣，刚要开口，却见李小龙屈指一弹，三枚铜钱破空而来，不是直直射向面门，而是贴着他的耳廓、喉结、心口擦过，带起的劲风割得皮肤生疼。少年下意识运转“心剑”，想凝气成盾，却在真气离体的刹那迟滞了半分——他怕剑气太锐，震碎了铜钱。
“叮铃铃——”
铜钱落在青石板上，滚出三道弧线，每枚钱眼里都嵌着根细小的发丝。李小龙回头时，嘴角噙着笑，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当年你眼里只有‘中’，现在心里装了太多‘怕’。劈个铜钱都要掂量三分，真遇到要命的关头，你打算跟阎王爷商量‘能不能轻点勾魂’？”
李三思皱眉道：“小龙前辈，逍遥子只是……”
“只是心太软？”李小龙突然提高声音，牌坊上缠绕的黑雾被震得翻涌起来，“上次在码头，你用剑气卷回被抢的钱包，却放跑了那三个混混。结果呢？三天后他们捅伤了卖糖画的老头。这叫心善？我看叫蠢得冒烟。”
他俯身捡起枚铜钱，拇指摩挲着钱缘：“我在香港练拳时，师父总说‘习武先习德’。可他没说德是让你当烂好人——该断手时手软，就是把无辜的人往火坑里推。”铜钱突然在他掌心化作粉末，“你那‘心剑’现在就像裹着棉花的铁，看着软和，真要砸下去，伤不了人，还得硌着自己。”
逍遥子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武道不是为了杀戮……”
“杀戮？”李小龙突然嗤笑，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上次归墟裂缝里，你被混沌气化成的‘魔影’追得满山跑，是谁喊着‘我不能变成怪物’？”他突然逼近一步，两人鼻尖相距不过寸许，“你怕的不是杀戮，是怕自己失控后，没人再夸你‘仁厚’‘正直’。说白了，你是被‘好名声’捆住了手脚。”
这话像针，精准地扎在逍遥子最隐秘的心事上。他确实怕——怕景天说他“走火入魔”，怕李三思失望，怕江湖人骂他“枉为蜀山弟子”。这些顾虑像层茧，把“心剑”裹得越来越钝。
“你看我。”李小龙突然后退三步，原地打起拳来。不是花哨的招式，每一拳都直来直去，拳风却像无数把小刀子，把牌坊上的黑雾割得支离破碎。“有人骂我‘好勇斗狠’，我听着；有人说‘截拳道不入流’，我练着；有人用名利诱惑我改投师门，我让他尝尝寸劲的滋味。”
他一拳砸在黑雾最浓处，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那团雾气却像被投入沸油的冰块，瞬间消融。“这就是武神道——选定一条路，就把耳朵堵上，眼睛闭上，只盯着脚下的坑。什么诱惑，什么非议，全是路边的狗屎，踩了都嫌脏了鞋。”
逍遥子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在幽冥谷净化魔器时，自己刻意留了三分力，当时以为是慈悲，此刻才惊觉是怯懦。他怕自己像景天那样“把肉身当兵器”，所以用“仁厚”当借口，实则是不敢直面力量的本质。
“你现在就像只裹着棉被游泳的鸭子，”李小龙收拳转身，眼神里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想游快，又怕棉被湿透；想保命，又舍不得扔了那点暖和。我问你，当年在精武门，要是陈真怕伤着倭寇，现在还有没有‘精武’这两个字？”
清瑶忍不住辩解：“可逍遥子他……”
“可他连自己的道都守不住。”李小龙打断她，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锦盒，打开时里面竟躺着颗鸽卵大的夜明珠，珠光流转，映得周围的黑雾都泛起七彩光晕。“这是上次从海盗窝里抄的，据说能安神定魂，你不是总怕心剑失控吗？送你了。”
逍遥子看着夜明珠，心头一动——这珠子确实能压制真气躁动。可他刚要伸手，却见李小龙突然将珠子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明珠碎裂，里面竟爬出无数细小的黑虫，落地便化作青烟。
“看到没？”李小龙拍了拍手，笑得有些腹黑，“连颗珠子都想诱惑你偷懒，你还指望自己能守住本心？刚才你要是碰了它，现在手已经被虫蛀空了。”
逍遥子惊出一身冷汗，才明白这是李小龙的试探。他确实动了贪念，想借外物省力，这恰恰是“无敌道”最忌讳的——依赖捷径，便是给诱惑留了缝隙。
“我练拳三十年，”李小龙突然放缓语气，指尖戳了戳逍遥子的胸口，“每天五千次冲拳，三千次踢腿，从没想过‘能不能少练会儿’。你以为‘无敌’是天生的？是把所有‘想偷懒’‘想退缩’的念头，全用寸劲碾碎了，才炼出来的。”
他指着牌坊上重新聚集的黑雾：“那里面的东西，专吃犹豫不决的人。你要是再抱着你的‘慈悲’不放，待会儿被吞了，我可不会捞你——毕竟救一个连自己都不信的人，太浪费力气。”
这话像盆冷水，浇得逍遥子浑身一激灵。他突然想起景天说的“压力测试”，想起李三思教他的“剑心通明”，原来自己一直走错了路——不是力量需要被束缚，是心需要更坚定；不是要避免成为兵器，是要成为自己能掌控的兵器。
“前辈教训的是。”逍遥子深吸一口气，体内的剑形内丹突然剧烈震颤，这次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剑气如潮水般涌出，却不再四散，而是凝聚成柄半透明的长剑，剑身上映着他此刻清明的眼神。
“这才像点样子。”李小龙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觉的笑，眼底却还藏着几分调侃，“不过别得意，待会儿打起来，你要是再敢留力，我就把你师爷的酒葫芦抢过来，灌你三斤辣椒油——让你知道什么叫‘辣到没退路’。”
景天在旁看得直乐，偷偷对李三思说：“这小子，激将法用得比我还溜。不过你别说，你徒弟这层窗户纸，还就得他来捅破。”
李三思望着逍遥子的背影，少年正抬手对着牌坊挥剑，剑气所过之处，黑雾如冰雪消融，却在触及旁边的红灯笼时骤然收束，没有伤及分毫。他突然明白，李小龙要教的不是“狠”，是“准”——知道该砍哪里，该留哪里，这才是真正的“心剑”。
黑雾深处传来凄厉的尖啸，无数只惨白的手从雾中伸出。逍遥子眼神一凛，长剑挽出朵剑花，这次没有丝毫迟疑，剑气如暴雨般倾泻而出，每一道都精准地斩断黑手，却在靠近躲在牌坊后的孩童时化作绕指柔。
“不错。”李小龙在他身后点头，骨节捏得咔咔作响，“记住了，武神道不是没感情，是把感情炼得比钢铁还硬——该护的人，用命去护；该杀的鬼，用劲去杀。再学不会，下次我就用寸劲帮你松松脑子里的锈。”
逍遥子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长剑。阳光穿过黑雾的缝隙落在剑身上，折射出的光芒里，再没有迷茫。他知道，自己的道，终于能像李小龙的拳一样，走得又快又稳，再不怕路边的诱惑与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