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何等骄傲、何等自我的君主啊。
这一生，从乱世废墟中崛起，凭着运筹帷幄的智谋收服残部，凭着心狠手辣的狠绝震慑群雄，百万大军皆听他号令，万里江山皆由他掌控。
他习惯了谋算一切——粮草调度、行军路线、朝堂制衡，哪怕是生死关头，也能做到面不改色、淡然处之。
可偏偏，面对她，他所有的冷静与掌控力都土崩瓦解，只能任由那份汹涌的感情将自己裹挟。
这份失控，最初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更让他感到愤怒。
他愤怒于自己竟会被儿女情长绊住脚步，让向来果决的自己变得优柔寡断；愤怒于这份感情来得如此不合时宜，让他对着视若珍宝的“女儿”，生出了逾越伦理的念头；更愤怒于自己的卑劣，竟会对纯净如白纸的她，产生不该有的情和欲。
他无数次在深夜惊醒，看着窗外的月色，一遍遍质问自己：你是开疆拓土的帝王，怎能如此荒唐？
他比谁都清楚，若是再与她频繁亲近，若是再看到她那双盛满信任的清澈眼眸，看到她对着自己温柔浅笑，他定会彻底失控。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怕自己会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更怕自己会做出毁掉她一生的事情。
为了她，为了守住他们之间仅存的“父女”名分，他只能用最笨拙也最痛苦的方式——疏远。
像戒掉最深的执念般，强迫自己减少见她的次数，强迫自己收起温柔的眼神，哪怕每一次疏远的决定，都像在心上割肉。
旁人只道他是忌惮长公主权势，才刻意打压，却不知他内心的挣扎。
他从不担心他的阿潮触及权力，相反，他曾无数次想过，若是她是男子，定要将江山与她共享；若是她愿意，他甚至可以打破所谓的规矩，倾尽举国之力，将她培养成一代女帝。
他不见她，不是不爱，而是爱得太深，深到不敢再靠近。
每一个疏远的决定，都是在无数个深夜的痛苦挣扎中做出的。
他比谁都想见她，想听听她说话，想看看她读奏折时蹙眉思考的模样，想再像从前那样，和她共度每一个晨昏。
可他更怕，怕自己见了她，便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欲望，怕自己会在她面前失态，让她看到自己丑陋又卑劣的一面。
好在，他的阿潮总是那般聪明，那般通透。
他不过是在及笄礼后表现地稍稍冷淡了些，她便立刻读懂了他的意图，主动配合着拉开距离。
她亲手将参政印信交还，说“儿臣资质浅薄，恐误国事”；她把书房里堆叠的奏折与策论锁进书柜，换上《诗经》《楚辞》，每日只赏花、临摹字帖；她不再日日来太极殿请安，偶尔来了、也很快默默离去。
每次想到这些，盛元帝心中都会涌起难以言喻的苦涩。
他的阿潮，总是这样懂事，懂事得让他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可他现在，连靠近她都不敢。
他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面上依旧维持着帝王的平静，目光落在扈况时身上，继续问道：“此次回盛京，除了在家中休整，还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扈况时没多想，捡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回答，说去街市上查看了商铺的生意，说去城外的庄园看了新种下的果树，却绝口不提自己清晨刚到盛京，连家门都没进，便第一时间去球玉宫见了观潮。
他当然知道盛元帝对观潮的态度愈发微妙，生怕自己的话会给观潮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只能刻意隐瞒。
盛元帝何等敏锐，扈况时眼神中的闪躲、语气里的迟疑，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瞬间便看穿了扈况时的心思，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他何尝不知道，在他刻意疏远的日子里，总会有其他人能轻易见到他的阿潮，能陪她说话，能听她念诗，能和她共享一份点心，能与她共度那些寻常又温暖的时光。
而他这个“父亲”，却只能在深夜里对着她的字迹发呆，只能在朝堂上远远看她一眼便匆匆移开目光。
真是，让人几欲发狂的认知啊。
就在这时，盛元帝忽然笑了。
这是扈况时今日见他以来，他第一次展露笑颜。
盛元帝本就容颜盛极，剑眉斜飞入鬓，眼眸深邃如渊，鼻梁高挺，唇红齿白，平日里周身的帝王威严让人不敢直视，可这笑容虽浅，却像冰雪初融般，瞬间冲淡了那份压迫感，甚至透出几分绮丽，让整个太极殿都仿佛亮了几分。
他说：“怎么？回来这么久，都没去见玉荣？你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情分本就不同旁人，如今长大了，反倒生分了？”
扈况时心中一紧，正想解释“不是疏远，只是怕打扰公主”，却听盛元帝对着殿外扬声吩咐：“涂应来，去球玉宫传旨，宣玉荣长公主即刻来太极殿见驾。”
“是，陛下。”涂应来在殿外恭敬应了声，脚步声飞快地远去。
扈况时站在原地，心脏“砰砰”直跳，又惊又喜。
他从未听过盛元帝用“青梅竹马”形容他与观潮，这是不是意味着，陛下不再反对他们亲近？是不是意味着，他能光明正大地待在观潮身边了？
他眼底的光亮越来越盛，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盛元帝看着扈况时眼中的光亮，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何尝看不穿扈况时对观潮的心思？那少年人眼中的爱慕，像春日里的阳光，直白又热烈，根本藏不住。
只是此刻，他实在太想见他的阿潮了，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哪怕要借着扈况时的名义，也好。
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只知道，再不见到观潮，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思念与冲动，快要在这份日复一日的克制中疯掉。
至于扈况时的心思，至于旁人的眼光，至于所谓的伦理纲常，都暂时被他抛到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