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啥？”
小宫女用胳膊肘了她一下，意有所指地说道：“等哪天公主殿下想起这位来了，那些阳奉阴违的嬷嬷都得好生吃一顿挂落。”
“殿下只是近日忙于政务，没空过来宠幸面首而已。咱们是秦侍身边伺候的人，只有他得了宠爱，咱们才能跟着鸡犬升天。”
她压低了声音道：“所以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的话，往后万万不可再说。”
同伴连连点头：“你说得对。”
两人守在门口站了片刻，听见池子里传来阵阵水声，便知道秦侍已经快要沐浴完了。
但是里面的人却一直没有叫伺候，她们也只好继续留在原地，竖起耳朵等待传唤。
然而秦瑞楚并没有像小宫女们预料的那样，已经从温泉里站起身来，准备穿衣裳。
相反，他正紧闭着双眼，整个人赤裸着沉进池底，墨色长发在水面披散开来，犹如一只蛰伏于此地的水妖。
不知过了多久，温泉中浮起些许泡泡。
秦瑞楚咬紧牙关，想要抑制住出水呼吸的欲望，却抵不过身体本能，下意识地踩住池底，“哗啦”一声就钻出了水面。
他狼狈地大口喘着气，厚重的头发紧紧地绞住瘦削的后背，看起来就像是被蛛网缠绕住似的，脆弱又痛苦。
睫毛上不断凝结出大滴大滴的水珠，落在水面上，秦瑞楚胡乱抹了几把脸，才终于睁开了泛红的眼睛。
该死的！
姬白心不知道听信了谁的枕头风，已经快半个月没来他的宫殿了！
伺候不了这位大漠公主，也就意味着没办法从她身上下手，得到有关大昌的消息，也丝毫没有偷拿兵符的机会。
一开始，姬白心分明答应得好好的，只要自己老实待在行宫里，她保证会在夺得王位以后，帮助他出兵讨伐大昌。
结果过了这么久，睡也睡了，名声都毁完了，等他强忍着恼火询问姬白心有关大昌事宜的时候，她却表现得比自己更不耐烦：“你到底想问什么？”
“本宫如今分身乏术，又要处理政事，又要调度兵马，前来行宫刺杀的人多如牛毛，这些都需要本宫亲自去处理。”
“你以为本宫和你一样，每天只需要在宫殿里喝喝茶、泡泡澡，睡个美容觉，什么也不用干，就万事大吉了吗？”
秦瑞楚气得快发疯：“你！”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现在身无分文，全靠姬白心养着，若是惹恼了她，自己只会吃不了兜着走，又何谈出兵征讨大昌？
他只能强行平复了情绪，冷声道：“最开始是你主动接近我，说要与我成亲的。”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小伏低，你最起码得让我看见这么做的意义，否则我们之间的合作就此结束，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姬白心靠在床头，身上只用一条薄薄的蚕丝被遮挡住，波浪似的长金鬈发披散在肩头，目光里满是嘲弄之意：“合作？”
“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合作？”
她抿了一口麻烟，对着秦瑞楚的方向缓缓吐出白雾：“你难得和本宫说这么多话，看来咱们之间的误会还挺深。”
姬白心是土生土长的大漠人，她脸上最迷人的地方，就是那双绿如春水、好似会说话的碧眼。
然而此时此刻，她的眼神里已经全然不见以往的仰慕之情，取而代之的却是轻慢与不屑：“本宫先前愿意捧着你，是因为看你还有点作用，能够拿来和大昌皇帝谈判。”
“结果现在嘛……”
姬白心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大昌那边不接受你作为人质的交易，把你卖了都不值一支军队的价钱。”
“样貌还算看得过去，然而床事也不尽人意，不如本宫的其他面首那样听话乖巧，你说你还能干什么呢？活着不如本宫养的一条狗。”
秦瑞楚生来就没受过这么大的侮辱，哪怕当初不受先帝待见，他好歹也还是大庆的五皇子，从来没人敢这样对他出言不逊。
自尊受到打击的怒火压过了讨好的心思，他猛地站起身来，指着殿门口咬牙道：“出去。”
姬白心吸烟的动作一顿：“什么？”
“我说，”秦瑞楚死死地盯着她：“出去。永远不要再到我这里来。”
此话一出，姬白心顿时笑出了声。
她没有任何被以下犯上了的不悦，只是随手拿起一条薄纱，裹住了自己的身体。
然后隔空用烟杆子点了点秦瑞楚的鼻尖：“行，你有本事说这样的话，往后可别哭着求着本宫回来宠幸你。”
说完，姬白心将烟丝全部倒在了地毯上，施施然地离开了房间。
秦瑞楚光着身子站在床上，目送姬白心远去的背影，心里立刻就后悔了，可是又拉不下脸追过去道歉，脸黑得像锅底。
从那天起，姬白心就真的再也没有来过他的宫殿。
其他面首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个情况。
大家都是在行宫里伺候公主的人，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这个所谓的秦侍，一直以来就对众人没有好脸色，当太子当上瘾了，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也不看看自己的处境。
离开了公主的庇佑，面首们互相忮忌斗艳的心机很快就使到了秦瑞楚身上。
像饭食被抢、自家宫女太监被无故罚跪，都还算不上什么大事，大家见他一直忍气吞声，而公主也从来不理会这些扯头花的事情，手段便逐渐升级了。
属于秦瑞楚的份例全部被人拿走，无论是成衣绸缎，还是熏香笔墨，隔几天就会消失几样，宫里出了吃里扒外的内贼，管都管不住。
厨房那边更是可恶，燕窝鱼翅等名贵补品统统被撤走，换成了清粥小菜，寡淡得让人无从下口。
秦瑞楚还不止一次在汤碗里发现了小虫子的尸体，都不知道是哪里舀出来的刷锅水，直接装进食盒里给他送了过来。
待遇落差太大，他几乎快要受不住磋磨，便让宫女去找公主殿下，让她过来给自己主持公道。
秦瑞楚本来想着，只要姬白心肯见自己的人，羞辱几句就羞辱几句吧，毕竟也是他有错在先，头脑发热，说了不该说的话。
结果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家宫女连姬白心的面都没有见上，就被面首给赶了出来。
面首靠在门边，得意洋洋地说：“公主就在我的房里，但是她已经说了，永远不会再见秦瑞楚，让他别上赶着自取其辱了。”
“快滚吧，告诉你家主子，既然他已经放下了狠话，那就不要再妄想公主替他出头，任劳任怨地养着他。”
宫女没能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连滚带爬地回来，跪在秦瑞楚的面前，连连叩首道：“是奴婢无能，是奴婢无能！没有见到公主的面，还请主子惩罚！”
但是秦瑞楚并没有惩罚她，只是呆呆地在床上坐了好久，然后要求宫女再去替自己传话，就说———
从今日开始，只要公主一日不见他，他就一日不吃饭。
这话听起来有些严重，面首也不敢再狐假虎威，只能将人带到公主殿下的面前，请她本人做决断。
姬白心正在和另外一个小男侍奋战，听见宫女的请示，百忙之中只扔下四个字：“爱吃不吃。”
面首原本忐忑的脸色立刻变得神气起来。
他转头就对宫女呵斥道：“听见没有，殿下说让他爱吃不吃！真是搞笑，以为自己有多大脸呢，还威胁上主子了……”
姬白心亲了亲身下小男宠的脸，转头就对着面首皱眉道：“费那么多口舌做什么？”
“过来伺候本宫，你不是想要那条琥珀石镶东珠腰链吗？要是今儿个伺候得好，本宫就把它赏给你。”
听见这句话，面首惊叫一声，立刻兴高采烈地扑了过去：“奴保证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叫您再也想不起其他的狐狸精！”
床帐内传来云雨声，宫女不敢再多言，只能悄无声息地退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秦瑞楚得知公主这回是真的下定决心不理自己了，心里又气又悔。
明知道姬白心不是个好东西，还要抱有一丝希望去求她，平白无故给其他面首添了茶余饭后的笑话。
好在之前分给他的宫殿，还是属于他自己的，后院有一处温泉，每当秦瑞楚饿到腹中疼痛时，就会来这里沐浴，用来转移注意力。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齿痕，全是半夜睡不着焦虑咬出来的。
之前还能仗着姬白心的偏爱拿乔，现在他总算是明白过来，自己的大昌先太子身份已经不好使了。
在大漠地界里，只要公主殿下看不上自己，那他就是任人宰割的小白菜，甚至于卖不出多少价钱，属于是卖出去血亏，留下来添堵。
这样下去不行。
大昌已经建朝快一年了，眼看着民生社稷就要稳定下来，若是他再不出兵攻打回去，时间久了之后，他这个先太子反而会变成众人口中的叛臣贼子，忤逆皇权的逆匪。
可是当初先帝亲言传位的皇子，分明就是他秦瑞楚啊！
如果没有这道圣旨也就罢了，自己一没家世、二没才能的，确实没信心当好这个皇帝，也不想与兄长争得你死我活。
但先帝分明是看中自己的，要不然怎么会册封他为太子，赐住东宫，进而昭告天下呢？
说明他肯定有着超出众人的能力，才会得到这个储君之位。
秦瑞楚拿起池边的镜子，打量起自己的身体。
姬白心已经半个多月没来过了，那些曾经彰显着宠爱的痕迹早就已经消失殆尽，皮肤恢复了往日的苍白细腻。
不知不觉间，他居然成为了以色事他人的玩物。
想到这里，秦瑞楚就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他把镜子狠狠地摔了出去，砸在水面上，溅起细碎飞扬的水花。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安静地走了进来。
“先太子殿下。”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秦瑞楚一跳，他猛地回过神来，厉声道：“谁？！”
“殿下不必惊慌，奴才是大昌的人。”
小太监丝毫不介意温泉旁边全是水，直接跪在了湿石头上，恭敬道：“顺亲王殿下听说了您的处境，专门派奴才来救您。”
秦瑞楚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抓起衣服挡在自己面前，才皱眉反问道：“顺亲王？大皇子？”
“正是。”
小太监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十分好相处。
然而许久不见外人，还是大兄长派来的阉人，谁知道这里面到底有没有诈？
秦瑞楚一直退到了十几步开外，温泉里还在不断升腾着雾气，几乎要将两人的样貌彻底模糊掉。
小太监有些崩不住笑了：“殿下……”
“别这么叫我。”
秦瑞楚厌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小太监一愣，紧接着很快回答道：“行宫每天都有好几波人来刺杀大漠公主，会死不少人，管事也会经常采购新的人手。”
“所以奴才是混在人群里面进来的，还请先太子殿下不要忧心，奴才绝无任何恶意。”
说着，他便想要沿着池边，往前靠近些。
只不过小太监很快就发现，只要自己一动，秦瑞楚就会跟着往后退，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停在原地，劝道：“殿下，如今您已经是无路可走了。”
“既然结果不会变得更糟，那为何就不能相信奴才所说的话呢？”
秦瑞楚听着他一口一个“殿下”，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过自己了，这似乎让他想起了曾经身处大庆时的生活。
所以与此同时，他也找回了自己曾经的性格———那就是一句话蹦不出三个屁来。
顺亲王此人就是酒色之徒的现世代名词，秦瑞楚可并不认为这位大兄长千里迢迢派人来寻自己，是为了不计回报，将他救回大昌的。
再说了，难道回到大昌以后，他就能过上比现在更好的日子吗？
天知道顺亲王是不是早就被皇帝给收买了，在这儿和他玩仙人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