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暖光仿佛凝固在“光夏照相馆”的招牌上,带着尘世特有的温度,也映照着三人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身影。门矢士的身体沉重地倚靠着海东和夏蜜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力量的空荡感如同冰冷的深渊在体内回响。那些关于蚀界、星璇、生命树的记忆碎片,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模糊而遥远,唯有这栋小楼的轮廓和招牌上的字迹,清晰得如同刻印在灵魂深处。
“钥匙…”夏蜜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松开搀扶门矢士的手,摸索着自己身上那件早已在战斗中破损不堪的衣服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的、熟悉的金属轮廓——万幸,它还在这里。
那是一枚略显陈旧的黄铜钥匙。
她深吸一口气,城市微尘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实在感。她上前一步,将钥匙插入锁孔。锁芯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咔哒”声,在这夕阳笼罩的寂静街道上,如同一个开启新纪元的音符。
门扉被缓缓推开。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旧纸张、皮革、显影药水以及岁月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如同一个温暖的拥抱。夕阳的光束争先恐后地涌入,在昏暗的室内划开一道道金色的光柱。无数微小的尘埃在光束中飞舞、旋转,像一场无声的庆典。
门内,是他们阔别已久的“家”。
一切似乎和他们离开时一样,又似乎完全不同。柜台上蒙着一层薄灰,那些陈列的老相机、镜头盖、还有墙上一排排装裱好的或随意钉着的泛黄照片,都沉默地待在原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时间停滞的静谧。
海东架着门矢士,率先踏入了这片尘埃飞舞的光域。他的动作依旧沉稳有力,目光锐利地扫过室内每一个角落,确认着安全,那份守护的姿态没有丝毫松懈。夏蜜芹紧随其后,轻轻带上了门,将喧嚣的街道隔绝在外,室内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属于“家”的安宁所包裹。
门矢士的视线有些艰难地聚焦。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物件——角落里的老式放大机,墙上那张巨大的、有些褪色的城市风景照,还有柜台后面那个他惯常坐着的、椅背已经磨出毛边的旧椅子。每一件物品都像一块拼图,正在艰难地拼凑回他几乎被虚无和剧痛撕裂的认知。
海东小心地将门矢士安置在那张旧椅子上。皮革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物传来,带着微凉的熟悉感。门矢士几乎是瘫软在上面,身体虚弱得连坐直都异常费力,只能疲惫地靠着椅背,灰白的脸上毫无血色,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水…”夏蜜芹立刻反应过来,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到他。她快步走向柜台后面,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水槽和一个电热水壶。她熟练地清洗杯子,接水,烧水。壶身很快发出低沉的嗡鸣,水汽开始弥漫,给这充满尘埃气息的空间增添了一丝温润的生机。
海东站在门矢士身边,高大的身影在斜长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沉默。他再次掏出那张匿名的银行卡,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轻轻放在了蒙尘的柜台上,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这动作本身,就是一种无需言说的承诺——他会处理好一切后续的麻烦,无论是物质上的修复还是可能的窥探。
门矢士的目光有些茫然地落在柜台上。就在那张银行卡旁边,被薄灰覆盖着,露出一个硬质相框的边角。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拂开了上面的灰尘。
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显露出来。
照片上,是三个年轻得多、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的身影。中间是穿着花哨衬衫、一脸臭屁得意笑容的门矢士,他正夸张地搂着左右两人的肩膀。左边是穿着简单连衣裙、笑容腼腆温柔、眼神清澈的夏蜜芹。右边则是穿着那时还很新的风衣、嘴角带着一丝无奈却又纵容笑意的海东大树。背景是某个阳光明媚的公园,照片边缘有些模糊,像是抓拍的瞬间。照片右下角,用褪色的墨水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笨蛋三人组——摄于xx年xx月xx日”。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玻璃相框。
一股汹涌的、无法言喻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尖,瞬间淹没了门矢士。那些模糊的战斗记忆,那撕裂灵魂的力量消失的空洞,那蚀界的阴影与创灭星璇的恢弘……在这一刻,都被这张褪色的、蒙尘的旧照片击得粉碎。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无法失去的东西。
原来,他拼尽一切守护的,不仅仅是那些宏大的宇宙法则,更是这方寸之地里凝固的时光,是这照片上定格的笑容,是这熟悉到骨子里的尘埃气味。
不是破坏的骑士,不是穿梭世界的旅人。
是门矢士。是光夏照相馆的门矢士。是这张照片里,被两个“笨蛋”夹在中间的那个笨蛋。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落在相框的玻璃上,溅开一小片水痕,模糊了照片上自己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低下头,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剧痛,而是因为一种失而复得、沉重到几乎将他压垮的情感洪流。他紧紧攥着那相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它嵌入掌心,嵌入自己空荡的躯壳。
海东沉默地看着他颤抖的背影,看着那滴落在相框上的泪水。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宽厚的手掌带着沉甸甸的温度,用力按在了门矢士剧烈颤抖的、冰冷的肩膀上。那力量沉稳而坚定,带着无声的支撑——无需言语,他懂。
夏蜜芹端着热水杯转过身,正好看到这一幕。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温柔地笼罩在门矢士低垂的头上、海东按在他肩头的手上,还有那张被泪水打湿的旧照片上。她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瞬间再次蓄满了泪水,但这一次,泪水里不再有悲伤的惊涛骇浪,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与安宁。
她轻轻地、一步步走到门矢士面前。没有立刻将水杯递给他,而是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他低垂的、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齐平。
她伸出手,没有去擦他的眼泪,也没有去碰那照片,只是用自己的手,轻轻覆盖在他紧紧攥着相框的手上。她的掌心带着烧水壶留下的微暖,更带着一种能抚平一切伤痕的、属于“夏蜜芹”的温柔力量。
室内一片寂静。
只有电热水壶里水将沸未沸的细微咕噜声,窗外遥远模糊的城市喧嚣,以及门矢士压抑不住的、细微而沉重的抽气声。尘埃在金色的光束里无声地旋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真正沉淀下来,不再有蚀界的侵蚀,不再有创灭的轰鸣,只有这间小小的、蒙尘的照相馆,只有三个伤痕累累却终于归家的人,只有一张褪色的旧照片,无声地诉说着比任何力量都更恒久的羁绊。
夏蜜芹的手覆盖着他的手,海东的手按着他的肩,力量与温度透过冰冷的皮肤,一点点渗入他几乎被虚无冻结的骨髓。
门矢士依旧低着头,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相框上,也滴在夏蜜芹的手背上。但他攥着相框的手,那因为用力而绷紧的指节,在海东沉稳的压力和夏蜜芹温柔的覆盖下,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松开了。
他不再需要死死攥住什么来证明存在。
家就在这里。
他们就在这里。
夕阳的余晖将三人的影子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拉得很长,最终交融在一起,难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