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时微怔怔地望着卫莲，脑子被“原来澹台师叔看上的道侣是这样的吗”和“顶着领域威压还敢当面挑衅化神大能，真勇啊”两句话反复冲刷。
沈令舟则拼命用眼神示意卫莲不要再说了，天知道他亲眼目睹对方仅凭三言两语就将师尊逼得节节退败时有多震撼。
他从未见过师尊被人这样质问，从未见过有人敢这样直视师尊的眼睛，用这般平静的语气说出如此冒犯的话语。
奈何卫莲看都不看其他三人，依旧坦荡无畏地直视着叶逐隐，平心静气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在等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领域内原本凝滞的空气恢复了轻盈，萦绕众人周身的压迫感也随之散去不少。
而叶逐隐眼神中那一丝微澜逐渐扩大，似冰封的湖面终于裂开了细缝，从中溢出的雪水缓缓流淌，汇成溪流。
那双澄澈而空茫的眼睛里也是第一次出现了人类该有的神采——虽然淡到难以察觉且很快归于平静，但的的确确存在过。
叶逐隐静静地盯着卫莲看了许久，直到一旁的澹台信又开始尝试挣脱领域，他才用温和如昔的语气回答道：“你说得对，本座在犹豫。”
他抬起手，指尖凝出一缕淡青色的风旋。
风旋上上下下地飘浮旋转于他掌心之上，像一朵透明的花，又似一只被困的蝴蝶，精致剔透又易碎。
“杀你很容易。”
叶逐隐低头凝视着自己掌心中的风旋，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就像这样……”
他屈指一弹，风旋化作一道浅绿色的流光飘向卫莲侧后方那棵树冠遮天蔽日的古榕。
流光触及树干的刹那，这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参天巨树就骤然解体，化作漫天木屑纷纷扬扬落下。
整个过程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瞬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和震动，就连残骸落地都安静到匪夷所思，仿佛那个位置从未存在过一棵大树。
“可杀了你之后呢？”他再次望向卫莲，语气放得更加平缓轻柔，“本座的道心就一定能恢复如初么？”
领域中的光线突然闪了一下，折射出来的细碎光晕洒在叶逐隐身上，使他这张永远和颜悦色但始终缺乏人情味的脸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他摇了摇头，垂下的眼睫遮盖住了眸中真实到令人心悸的茫然。
修行千年，他早已到了言出法随的境界，平时和旁人说话从来不需要思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可现在面对卫莲，他觉得有必要斟酌措辞：“杀了你，本座就能继续修行，继续沿着无情道走下去直到飞升吗？”
静默了半晌，他的目光落回卫莲眼角，低不可闻地叹道：“本座也不知道。”
一个化神后期的大能，一个修了千年无情道的修士对着个筑基期的小辈说不知道，这场景荒谬至极，却又无人敢提出质疑。
卫莲一言不发地听着，也毫不退避地迎视着眼前之人的目光。
他能感觉到叶逐隐并非找借口，对方是真的困惑，真的想不通，真的……在犹豫，这个屹立于修真界顶端并洞悉世间一切真理的人是发自真心地产生了类似自我怀疑的情绪。
“所以，本座改主意了。”
叶逐隐收敛起嘴角那点本就只是出于礼节性的浅淡笑意，表情变得严肃而认真，对着卫莲伸出一根手指：“一年。”
话音未落，卫莲只觉得心脏急速震颤了几下。
“一年内，如果你能真正撼动本座的道心，那么此事揭过不提。”叶逐隐的语气依然平稳淡漠，但说出的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他停顿了片刻，一瞬不瞬地盯住卫莲的眼睛，沉声补充道：“若做不到，届时你将神魂俱灭。”
叶逐隐刻意加重了“魂”字的读音。
卫莲心下凛然，对方知道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很了解杀死这具身体没用，要杀他必须连同魂魄一起抹除！
毕竟，穿越者肉身死亡还能重开，可神魂俱灭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连被系统送去新位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卫莲抬起头，定定望向叶逐隐那双看似温润实则无情的眸子，忽然明白了一点：对自己而言，这是一场玩命的赌局，可在叶逐隐看来，这只是一次关于道心和业障的实验。
此等验证方式虽荒唐可笑，却又意外的符合叶逐隐这种人的逻辑。
对方修行千年，早已习惯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既然不确定杀了自己有没有用，那就先不杀，给个机会看看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好，那就一年。”
卫莲并未考虑太久就给出了答复，神态语气都平静如初。
与此同时，身处领域中的澹台信、郁时微、沈令舟三人内心同时掀起惊涛骇浪。
然而他们什么也改变不了，化神领域的压制是法则层面的禁锢，他们连眨眼这样的微表情都无法自主，只能束手无策地旁观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神魂俱灭。
比起沈令舟和郁时微，澹台信更清楚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他冲击化神后期失败，被最后一道劫雷击中的时候曾真切体会过魂魄即将消散的滋味，那种绝望他至今记忆犹新。
而现在，看着眼前这个比修无情道的叶逐隐更显冷静的人点头答应一场以神魂为筹码的豪赌，他只觉得胸口堵得几欲窒息。
焦灼，无助，恐慌……种种情绪缠绕交织，哪怕当年被整个东域的玄门围剿，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四处逃亡时，他也从未像今日这般煎熬过。
另一边，卫莲虽干脆利落地应下了这一年之约，可他此时的心情其实远不如外表呈现的这样平静。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叶逐隐的反应，看着对方因自己的回答陷入沉思，也不知为何，竟突然想起了赛拉尔。
赛拉尔是真神，言谈举止间也有相似的俯瞰众生的漠然，但赛拉尔会嘴馋会犯懒，会因为吃到了合口味的食物而高兴，也会因为他要离开而感到焦躁。
可叶逐隐不会。
他没猜错的话，此人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想要”或“不想要”的概念。
当然了，比起对面这位一念便可决定众人生死的化神大能，他更在意的是眼前突然跳出来的银色数字：
【宗师积分＋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