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江清冷笑,看向王炳赋:“他带人过来要同我敬酒,我倒是好奇得很……这次我与胡大人相约详谈此次战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凑巧,听说郑将军来了,便带着同僚来敬郑将军一杯酒。”
郑江清举起自己桌上的面具:“我可是戴着面具进来的,你是凑巧,还是你们王家派人跟踪监视?”
郑江清随手将自己面具扔在王炳赋脚下,丝毫不留情面将事挑破,身体后仰靠坐,睨视王炳赋。
雅室内安静一瞬。
王家人见郑江清给王炳赋难堪,连忙端酒上去打圆场:“当真是凑巧,是我下马车时,认出了将军那匹良驹。是我的过错!都是我的过错!我自罚三杯,今日扰了郑将军和胡尚书的局,我请!我请!都算在我的账上。”
郑江清闻言,视线朝那王家人瞧去,片刻笑开:“三杯可不成……”
“我也自罚三杯!扰了郑将军是胡尚书的正事,是我的不是!”王炳赋也连忙拎起酒壶给自己斟酒。
雅室内又热闹起来,众人说说笑笑,推杯换盏。
柜子内。
元扶妤一边煞有其事找机关,一边道:“这王炳赋也真是有意思,儿子才死多久,太原的案子大理寺也在查中,竟然还有闲情逸致与同僚喝酒。”
“他的儿子,又不止王十一郎一个。”
脊背紧贴柜体侧板的谢淮州,弯腰低头才能勉强站下,很是难受,攥着横杆的手心里全都是汗。
“还没找到?”他扣着元扶妤的肩膀,将人往外推了些,“后退,我来找。”
“谢大人怎么这么不经逗弄。”元扶妤低笑,不再戏弄谢淮州,按住谢淮州的肩膀,示意他蹲下,“你挡住了,蹲下。”
谢淮州松开横杆,随元扶妤按住他肩膀的力道身子往下沉了些。
视线持平,谢淮州黑瞳中映着元扶妤的浅笑。
他目光不自觉从她的眼,挪至她的鼻,落在她唇上……
许是因饮酒的缘故,元扶妤唇瓣显得十分红润。
看到元扶妤唇角笑意愈深,谢淮州才抬眼,两人距离极近,沉默对视。
逼仄的柜子内,闷不透气。
砰砰心跳声都显得格外鼓噪。
昏暗的情景下,欲念总是更易悄无声息让人沉溺。
被谢淮州按着肩膀保持距离的元扶妤,试探朝谢淮州倾身,见谢淮州并未如刚才一般按住她,借势更近一步。
许是今夜喝了不少酒的缘故,谢淮州又未阻她。
曾与谢淮州纵情时,灼热的、野蛮又狂乱的,让人窒息的酣畅淋漓,一幕幕在脑中回溯。
元扶妤原本搭在谢淮州肩膀上的手扣住他的侧颈,拇指轻抚他棱骨分明的下颌骨,凑近……
谢淮州滚烫的呼吸扫她的小臂,望着他漆黑眼仁中的自己越来越清晰,她目光落在他唇角。
元扶妤虽知道自己沉迷的不合时宜,手还是抚至他后颈,稍一用力将谢淮州拉向自己。
咫尺之距,呼吸交错混乱。
在双唇已隐约触碰的一瞬,谢淮州神智后知后觉回归,偏头躲开。
他已摸索到木板上孔洞,手指轻轻扣住往一侧用力,厚重的木板滑动。
透过缝隙一瞧,竟然是另一间雅室的柜子。
两侧柜子居然是相连的。
元扶妤眉头紧皱,强压下火燎似的冲动,如一脚踩空,心中极不痛快。
谢淮州攥着元扶妤的肩,手指插入缝隙将木板推开:“这也值得崔姑娘找这么久?”
“我本就别有用心,自然是能找多慢找多慢。”元扶妤丝毫不掩藏捉弄谢淮州的意图。
柜门外,传来王炳赋扬声训斥随侍为何还不将他的衣裳挂入柜中的声音,谢淮州揽着元扶妤跨入另一间雅室,将厚重的木板拉上。
元扶妤正欲伸手推柜门出去,谢淮州先一步攥住她的手腕,透过缝隙打量这间雅室。
“这是我特意定的雅室,不会有人。”元扶妤笑望谢淮州,“还是你就想与我待在这狭仄之地?”
谢淮州推开柜门,与元扶妤一只脚刚踏出柜子,就听雅室门猛然被撞开。
两人齐整收回脚,又将柜门关上。
一个婢女将一男子推进雅室,关上门,转头训斥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居然敢在今日来找六娘,你知不知道若是被老爷夫人瞧见,我们六娘的腿就保不住了,幸亏我先瞧见了你。”
“好青禾,求你设法让我见见六娘……”年轻男子往婢女青禾手中塞了个荷包,“我这次见过六娘后就回去专心备考,我已经半月多未见六娘,实是想念的紧,书也看不进去!只要能见六娘,要我做什么都成。”
青禾看那年轻男子眼眶泛红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并未收男子的荷包:“这雅室瞧着没人,你在这里等着,我让人给你安排酒菜,你在这里候着别乱跑,我尽量设法让你们见一面,可能要等很久,且不一定能成。”
男子喜的连忙朝青禾作揖:“多谢青禾!”
雅室的门打开又关上。
男子来回踱了几步,从自己袖中拿出给心上人的礼物放在桌案上,整理自己衣冠。
“看来,一时半会我们是出不去了。”元扶妤在柜子内坐了下来,仰头望着扶住横木,弓腰而立看着外间的谢淮州,“站着不累吗?”
谢淮州看了眼元扶妤,背靠一人宽的柜板坐了下来,小臂随意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与元扶妤保持着距离。
“我与谢大人也已半月多未见了,谢大人为何离我那么远?”
谢淮州看着元扶妤未答,手指摩挲着,指腹仿若还残留着刚刚透过元扶妤衣料传到掌心的温度。
元扶妤又低声问:“谢大人是为郑将军来的,还是为我来的?”
虽清楚谢淮州来是为郑江清,元扶妤还是忍不住逗弄谢淮州。
见外间等待自己心悦姑娘的男子正神色紧张往门口张望,元扶妤伸手扶住谢淮州搭在膝盖上的手臂,谢淮州皱眉亦扶住她的小臂,生怕她撞到柜体,发出声音。
元扶妤借机逼近:“谢大人不答,我就当你是为了来找我的。你总是能恰如其分的,在我即将对你失去兴致时出现。”
或者,她对谢淮州的兴趣一直都有。
不过是长时间不见,她便将那份兴趣压了下去。
可一见面,谢淮州还是会把她勾起来。
又或许,在看过谢淮州在她生前死后写的那些信,经过这段日子相处,她已经清楚知晓谢淮州对她的真心。
所以对谢淮州有了更多的耐心。
谢淮州用力捏住元扶妤的小臂,警告她不许再靠近分毫。
元扶妤轻笑一声,吃定谢淮州不能在这种况下将她推出去,右膝前行,强行将身子挤入他的膝间。
“崔姑娘。”谢淮州扶住元扶妤后腰,眼神中带着冷意,“你像长公主,但我说过没有人能成为殿下的替代。”
他可以远远看着崔四娘,但不允许自己与崔四娘有任何亲密之举。
“那就别把我当成替代。”元扶妤凑近谢淮州的耳边,低声道,“谢淮州,我虽然更喜欢现在的你,可……曾经那个会退为进勾着人沉沦,坦诚所欲所求的你,更让人有食欲。”
如今的她和谢淮州尊卑颠倒,相处之道似乎也颠倒了。
曾经,那个成亲之后游刃有余,且能进退得当缠着她、引着她纵情纵欲之人,如今竟变得如此克制。
简直判若两人。
分明,元扶妤在他眼里也看到了渴求。
谢淮州用力到几乎要将元扶妤小臂捏断,警告:“崔四娘,离我远点。”
“这么用力叫崔四娘,你是在提醒你自己,还是在提醒我?”元扶妤问。
雅室的门推开,柜子外传来一声压抑不住欣喜的声音。
“六娘!”
“沈郎……”女子语声带着哭腔扑进男子怀中,“你不该来的!你是读书人,我只是商户女,父亲母亲不会让我与人做妾的!我们这般来往会断你前程不说,也会连累我家中!”
“我不怕!我不要前程,我只要你!六娘……我只要你!”男子急切道。
外面突然没了声响,元扶妤转头透过缝隙朝外看去。
屋内摇曳烛火之下,痴男怨女男女已交吻在一起,脚步凌乱向后退,那沈郎护着六娘跌坐在一旁空置的桌案之上,六娘发出一声娇俏的惊呼。
两人缠绵细语片刻,又面红耳赤亲吻不断。
谢淮州眉头一紧,抬袖挡住元扶妤透过缝隙向外看的眼:“非礼勿视。”
“我是在看他们浪费的好酒。”元扶妤回头瞧着听到旁人亲密也神容坦然的谢淮州,“这登云楼的酒,着实不错。”
“长公主不善饮酒。”谢淮州说。
这话的意思,大约是说她装长公主装的不像。
“不善,不是不喜。”元扶妤笑看着他。
谢淮州亦未曾挪开视线,那股子若有似无的幽香又在鼻尖萦绕。
不知怎么,元扶妤陡然想起那日书房里,看到的那些信笺。
【吾妻扶妤,思之如狂,焚心锥骨。】
想起谢淮州歪斜的一行字迹。
她很难想象出,谢淮州在醉酒之下,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写下那行字。
元扶妤视线掠过他紧抿的薄唇,眼底藏不住跃跃欲试。
“谢淮州,你是什么精怪吗?怎么这么会勾人?”元扶妤唇角含笑,一手扶着谢淮州的肩甲,一手覆在谢淮州心口,一瞬不瞬望着他的眼,凑近道,“我总觉得,若你当真对我倾心不移,总是能认出我的,你嘴上即便再不承认,你的心和你的身体,都会告诉你,我就是元扶妤。”
元扶妤的神态、语气和这笃定的目光,让谢淮州心跳一声重过一声。
他揽着元扶妤后腰的手,不自觉收紧轻微发颤。
感受到掌心之下,谢淮州越发激烈的心跳,元扶妤唇角笑意更深。
她势在必得望着长久注视她的谢淮州:“谢淮州……不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雅室内亲吻缠绵的有情人,唇齿终于分开。
沈郎将早早给爱人准备的礼物取出,插入爱人墨发之中:“六娘,你放心,为了你……我一定会考取功名,等我有了官位,你父亲便不会嫌弃我了!我发誓……到时候即便你只能做妾,我也永不娶妻,你在我的心里就是我唯一的妻。”
“沈郎,你考功名能不是为我,必须是为了你自己。”六娘从沈郎怀中出来,仰头望着他,“此次科考关乎你的一辈子,不论我们日后会不会在一起,我都希望你好!”
“六娘……”沈郎哽咽轻唤爱人。
“沈郎,我不能久留,否则父亲和母亲会发现的,我得走了。”六娘起身,“你也早些回去,会试在即,千万不可懈怠。”
“嗯!”沈郎点头,依依不舍拽着六娘的手。
六娘匆匆从雅室离开不久,沈郎也跟着离开。
雅室安静下来。
柜子门被推开,元扶妤出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径自拎起酒壶在临窗矮榻前坐下,似已游刃有余从刚才柜中的旖旎氛围中抽身。
她给自己倒了一盏酒,看向随后从柜中出来整理衣裳的谢淮州道:“外面没人你就先走,王炳赋知道我进了登云楼,看不到我人在登云楼,反倒更会怀疑。”
谢淮州说:“我走后你把窗户推开,让外面的人瞧见你,自会有人同王炳赋报信。”
见歪在临窗矮榻上将手中酒盏饮尽,同他颔首的元扶妤,又拿起酒壶给自己添酒,他嘱咐了句:“少喝些。”
谢淮州从雅室离开后,元扶妤将窗牑推开……
长街的热闹喧嚣霎时出现在元扶妤眼前,街市高悬的花灯璀璨,绸彩飘扬,灯火通明中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人头攒动。
孩童追逐嬉闹声,货郎叫卖声,献艺杂耍叫好声此起彼伏。
这样普天同庆,欢腾喜悦的繁华盛景,让元扶妤心中踏实无比。
世道应是如是,才不枉将士浴血。
她很贪恋这人声鼎沸的市井喧嚣。
元扶妤右手托着颞骨,手肘支在团枕上,端着酒盏目光随意一扫,便瞧见长街当中被人拽住的谢淮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