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姑娘不想去便不去,你与谢淮州打交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彼此了解,由你在中间传话也好。”元云岳对何义臣道。
杨戬成望着何义臣:“你若是不想去,我也可以代劳。”
“还是我去吧。”何义臣攥着册子问元扶妤,“今日就去吗?”
“嗯,尽早给谢淮州,马少卿被咱们闲王指派接了王家迫害幼童的案子,应当会亲自跑一趟太原,谢淮州可以让玄鹰卫跟着,一来护马少卿性命。”元扶妤看向何义臣手中的册子,“二来可以查一查王家圈地的事。”
何义臣点头,起身行礼后告退。
何义臣一走,元扶妤便问:“虔诚帮忙照看的那四位母亲怎么样了?”
杨戬成看向元云岳,不知该不该说。
“虔诚带走了三位,还有一位……我已经吩咐下去,让人厚葬了。”元云岳道。
元扶妤喝茶的动作微顿。
“你身边那个叫陈梁的叮嘱过她们,自己的性命要紧,可当时情况混乱,她是抱着王峙一同从楼上摔下去的,算是得偿所愿了。”元云岳说。
“知道了。”元扶妤应声,“让虔诚好生照顾另外三位母亲。”
当元扶妤得知,多年都未曾磨这几位母亲为孩子复仇的决心时,心底很是震撼。
这样纯粹热烈的母爱,元扶妤敬佩。
她本希望这些母亲都能活到最后,为她们的孩子。
元云岳为免元扶妤陷入情绪中,转了话题:“那……给我安排做些什么?”
“下午我要把长公主案的卷宗过一遍,你跟我一起吗?”元扶妤问元云岳。
元云岳摆手:“那算了,今儿天气阴沉殿内烛影摇曳伤眼睛,依你的习惯,我让寻竹把醉雪亭地龙烧起来,卷宗都搬过去,那儿光线最好,还能一边赏雪一边看卷宗,我在你旁边钓鱼。”
“好。”元扶妤应声。
杨戬成知道自己差不多也应告辞,从胸口拿出一瓶活血化瘀的药放在元扶妤面前:“这个药对撞伤效果很好,可让锦书用双手将此药搓热,敷在崔姑娘肩膀撞伤上。”
这药元扶妤知道,以前杨戬林跟在她身边时,这些药总是常备着的。
“多谢。”元扶妤颔首道谢。
杨戬成起身同元云岳行礼告退。
盯着杨戬成离开的背影,元云岳用手肘撞了撞元扶妤的胳膊:“杨戬成……是和戬林哥像,是吧?”
一看元云岳这副样子,元扶妤便知道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拿过药瓶:“想什么呢?杨戬成在我眼里就是个孩子。”
“你现在不也是个孩子!”元云岳上下打量元扶妤,“杨戬成除了性子之外,样貌、身型都随戬林哥,俊朗不说,身手也好,是不少京中闺女的春闺梦中人呢!”
“元云岳,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这么热衷保媒?”元扶妤皱眉望着元云岳。
以前,元云岳可不是喜欢操心此类事的人。
“我这还不是被谢淮州气的!”元云岳说到这个就来气,“他居然不信你,我狠话都放出去了,非得让他后悔。”
“贵庚啊?较这个劲?这么多正事儿要是不够你忙,我给你找点别的事做。”元扶妤说。
不过……
元云岳的年纪的确也不小了。
京都中与元云岳年岁差不多的男子,多半都有了孩子。
当初不提元云岳的婚事,是怕他为元扶妤和小皇帝试药的事泄露出去。
但,若元云岳有了心仪的姑娘,也不能为此耽误元云岳一辈子。
“你若是有了心仪的姑娘,是该考虑终身大事了。”元扶妤道,“以前,你顶着被圈禁的名头,没人敢将女儿嫁于你,现在不同了……”
“寻竹!寻竹!”元云岳扬声唤寻竹,压根不接话,“去把醉雪亭地龙烧起来,再把刚才何义臣和杨戬林拿来的卷宗抱过去。”
元扶妤伸手拽住元云岳的耳朵,把人扯到自己面前:“二叔没的时候,我答应二叔会管你一辈子,娶妻生子是大事。”
“别扯,姐……姐姐!”元云岳双手扣住元扶妤的手腕,将自己的耳朵救出来,“我的身体你不是不知道,男女情谊最是伤人心肺,万一要了我的命呢?我还得为律儿试药,这才是目前对大昭,对元家来说,最重要的。”
元云岳不是看破红尘,而是清楚他有比娶妻生子更为重要的事得做。
如今,看到自己姐姐得了一副康健身子回来。
他这么操心她的事,也是想在自家姐姐身上弥补自己的遗憾。
元扶妤望着眼神认真的元云岳,抬手揉了揉元云岳的发顶:“我不会让你出事的!何义臣、裴渡都在找程氏回春针的消息,崔家也在帮我打探,我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没事儿,大夫不是说了,只要我不多思多虑,不心潮起伏,就不会出大问题。”元云岳说。
元扶妤点头,顺势转了话头:“我挑了几本书,回头……你入宫送给小皇帝。”
寻竹将醉雪亭收拾妥当,将元扶妤请了过去。
元云岳借口自己要去挑钓竿和浮漂,慢了一步。
等元扶妤先去醉雪亭,他吩咐寻竹:“你派人去长公主府和谢大人传个话,就说他之前找我求的那幅长公主的赛马图,我找到了,他若是想要,就亲自来取,过时不候。”
“是。”寻竹应声。
·
何义臣带着元扶妤给的册子从闲王府出来,便直奔长公主府。
专注棋盘的谢淮州,坐在窗牖明暗交错的光影中,睨了眼何义臣手中的册子,摆手示意裴渡拿过来。
裴渡上前接过册子。
“这是崔姑娘查到的一些东西,目前没有实证,若能尽快拿到证据,便是握住翟家和世族的软肋,对您更进一步有益。”何义臣原话转告,“此次马少卿或会前往太原查案,玄鹰卫以跟随保护马少卿暗卫为由,暗查此事。”
闻言,谢淮州捏着棋子轻笑一声:“更进一步?”
崔四娘分明就是想借玄鹰卫,护这位马少卿平安。
“长公主离世三年,三省空悬。按道理说翟国舅是天子亲舅,优势最盛,只要在朝堂上提出此事,欲一同分权的世家必会迎合。”何义臣望着谢淮州,“如今翟国舅未动,不过是因为灭突厥之事更为紧要。”
王家两子出事时,王炳凌便是来找谢淮州谈三省分权之事的。
没想到崔四娘一个商户女,竟这样敏锐。
谢淮州落下棋子,从裴渡手中接过册子翻开,眉头一抬。
“若是崔姑娘让你送来的是证据,而不仅仅只是一个册子,那才叫及时雨。”谢淮州语声散漫。
何义臣负在身后的手紧握,开口:“谢大人怕也不是那种,喜欢让人把饭喂到嘴边之人吧。”
闻言,谢淮州抬眼朝何义臣看去。
何义臣自来与他不和,他做驸马时便是。
“崔姑娘呢?既然是她给的东西,她为什么不自己来。”谢淮州视线落回册子上,一边翻看一边问。
何义臣唇角浅浅勾起:“崔姑娘事忙抽不开身,不过崔姑娘交代了,若是谢大人问起,便说崔姑娘不欲惹谢大人心烦。日后谢大人有什么吩咐,或是崔姑娘有什么要事,都由我从中转达。”
谢淮州翻册子的动作一顿,狭长的凤眸含笑:“我若有什么吩咐自有裴渡前去传达,就不劳何大人了,送人出去吧。”
裴渡应声,对何义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何义臣拂袖转身:“不必相送,我自己认路!”
这是长公主的府邸,没人比何义臣更熟。
何义臣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来送信,说闲王找到了之前谢淮州向他索要的长公主赛马图,若是谢淮州想要,便亲自去取,过时不候。
“这闲王和何义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裴渡眉头紧皱,“不如,我代大人去一趟?”
“左右今日也无事。”谢淮州说着合了册子起身,对裴渡道,“备车,我去瞧瞧,你不必跟着。”
裴渡一怔,应声称是。
载着谢淮州的马车慢悠悠在闲王府门前停下。
谢淮州刚弯腰从马车内出来,就见负手立在檐下的闲王元云岳,正笑盈盈看着他。
谢淮州垂眸,扶着护卫的手下了马车,上前行礼:“见过殿下。”
“谢大人比我预料来得要快啊。”元云岳侧身让开门口,“请……”
谢淮州与元云岳并肩而行,察觉被元云岳带着绕去了偏殿,正满腹疑惑迈上游廊台阶,目光一瞥,竟在醉雪亭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谢淮州脚下步子一顿。
记忆中长公主雪日于公主府赏雪亭中批折子的身影,与远处身影恍惚交错了一瞬。
他很快意识到,那是崔四娘。
元云岳侧头瞧了眼谢淮州,顺着谢淮州视线也朝醉雪亭望去。
尽管谢淮州承不承认崔四娘便是他的姐姐元扶妤。
但一个人就算换了一副皮囊,可多年习惯、性子、气场都不会变。
他不信看久了,谢淮州还认不出。
醉雪亭三侧夹了棉的竹帘已经放下,只余景色最为悦目的这一面。
亭内地龙烧得火热,地上铺了软席和整块白狐皮缝制的垫子。
元扶妤歪靠在镂空熏炉和矮桌前,腿上搭着狐皮,一手揣着手炉,一手举着卷宗细看。
醉雪亭内,有两个身着浅黛色窄袖圆领袍随侍,一个跪坐于红泥小炉旁烹茶,一个跪于元扶妤身后,动作轻柔为她按捏被撞伤的肩膀。
锦书立在一旁,观摩随侍为元扶妤揉捏肩甲的动作。
谢淮州袖中手指微微攥住,面色沉了下来。
称事忙,让何义臣去公主府送册子,她自己倒是有闲情逸致让容貌清俊的随侍侍奉。
他微微抬起下颌,望着元扶妤的目光敛着,情绪难辨。
“闲王殿下这是何意?”谢淮州收回视线,看着身侧的元云岳,“非要微臣承认崔姑娘便是长公主?”
“呵,那你误会了……”元云岳拢了拢自己的风氅,眼底笑意更深,“你承认不承认不重要,本王认那是本王的姐姐就行。殿内坐吧,本王已命寻竹把长公主的所有画像收了送你,毕竟……本王姐姐就在本王身边,而你眼瞎不识,只能看画!太可怜!请……”
谢淮州睨着闲王,随他一同入殿,在临窗坐榻前落座。
“把我备好的东西都拿过来,让谢大人带走。”元云岳亲自将茶盏推到谢淮州面前。
谢淮州之前只是要一副赛马图,闲王都百般推脱不给,今日居然如此大方?
谢淮州端起茶盏,想不出他若承认那崔四娘是长公主夺舍,会给元云岳带来何好处。
很快,寻竹便带人将一个箱笼抬了进来。
“不止有长公主的画像,还有长公主一些旧物,都给你了。”
元云岳起身打开箱子,却见里面只有一些元扶妤的旧物,和一幅画卷。
谢淮州跟到箱笼前,急不可耐俯身取出画卷,展开。
却是一幅寒梅图……
谢淮州将画卷转向元云岳,抬眉。
元云岳问寻竹:“长公主的画像呢?”
“回殿下,奴不知啊,奴将您放在桌案上的东西都拿来了。”寻竹道。
“你今日就要吗?若是不着急改日再来取?”元云岳问谢淮州。
谢淮州攥着手中的画卷,沉沉黑眸望着元云岳。
“算了,还是让你这一次都带走吧!免得你疑心我借画像算计你什么,等着,我去给你取!”元云岳说着,便跨出殿门。
谢淮州卷起画轴,抚袍坐回榻上。
殿外檐角清泠泠的铜铃随风作响,他侧目,一眼便瞧见了醉雪亭内的崔四娘。
她一抬手,身侧烹茶的随侍便将茶盏送到手中,用了茶,随侍又忙挺直腰脊恭敬从她手中取过茶盏。
那随侍搁下茶盏,膝行上前,谄媚笑着与崔四娘说了什么。
得到崔四娘首肯,爪子搭在崔四娘盖着狐皮的腿上,按摩揉捏。
谢淮州袖中的手指攥紧,收回视线,昳丽锋锐的眉眼中带着讥笑,倒是把长公主的做派学了一个十成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