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官退在顾烨城左侧后方一步半的地面,一直低首垂目半弯着腰,恭谨拘礼的给顾烨城引路。
顾烨城腿长,又是军伍人雷厉风行的走法,一群人跟的吃力,有序的脚步开始凌乱起来。
内侍官低着头,脚下步子加快,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说一个字,只眼尾盯着贵主脚边的衣摆,那里经常被靴子踢到,磨损的厉害,黑色袍子泛起了乌蓝。
顾烨城停住脚,红衣内宦躬身又行一礼,提着衣袍前摆,拾阶而上。
抬脸,顾烨城视线里是熟悉的庞然大物,宏伟奢靡的太极殿,眸中闪现的不是群臣议政,也不是荣光环身,只有那个白衣身影,或怒视诘责争吵,或萜和嘶扯缠绵,什么都有。
那是他和徐凡心说不清道不明的前世。
原来!曾经咬牙蚀骨的恨早就变了味道,如今回忆起来,只剩下思潮难抑的苦涩悸动。
凡心你在哪儿?你是在禹都吧?
很快,视线里是他的老熟人,方才领路的内侍官罗木棠走出大殿,下了玉石阶。
“将军,陛下昭见。”
顾烨城撩开衣袍前摆,缓缓踏上台阶,脚步在殿门口还未完全停住,十余尺高的殿门‘吱嘎’一声从里头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最里面的皇帝宝座,和支撑殿顶的九根盘龙石柱,那石柱说是石头,其实是即将化玉的石材,被打磨的透亮,顺着玉石纹理,雕刻出立体的形态各异的蛟龙,或仰天长啸,或垂头俯视,总之起到了彰显皇家威严,震慑群臣的作用。
殿门到皇帝宝座之间铺满了厚实的波斯地毯,地毯上是一个明黄曳地龙袍的高大背影,背影随殿门开启转身,现出一张与顾烨城六分相似的脸,尤其一身骨相,十成十相似,毋庸置疑就是亲生父子。
顾烨城没来到之前,殿内的帝王好似没了平日的随意姿态,从今早天还未亮,就一直站着走动,虽脚步徐徐不见异常,只常年跟随帝王的内侍官罗木棠,从帝王第六次询问‘来了吗?’中能看出,帝王内心并没有脸上那样平静。
顾烨城一身黑色旧衣袍,还是花满栀最晚一批给他做的春衫,肩上是磨的发亮的黑皮子臂敷,手腕上绑着腕带,腰间的黑色腰封由普通的黑皮环扣扣紧,长发全部束起,由一根黑色发带绑成一个潇洒马尾,腰杆儿挺直,一身武将的利落装扮,器宇轩昂。
乍然见顾烨城真的朝着殿内,朝着自己走来,帝王平静的脸庞,也浮现明显的动容。
顾烨城跪下磕头行礼“拜见陛下,陛下万岁圣安”
司空德衍前行几步,亲自将顾烨城扶起,双手仍旧在两只臂膀上没松开,眼眸自带威严又难掩温煦的打量顾烨城跟他如出一辙的体魄,常年在战场打磨的体格近乎完美,比俊美如天神的皇太子还要俊上两分,司空德衍笑着点头,显然十分满意。
司空德衍“烨城,咱们父子总算是见面了”
所有复杂神色潜藏眸底,顾烨城只留满眼执拗望着帝王。
“陛下想见臣吗?您知晓臣身世已经三年多,先开始那两年一直都没有要见臣的意思!若没有史冲将军,臣都不知道还有陛下。”
直言不讳才能打破隔阂,帝王沉默一瞬,低沉的嗓音微含嗔怪“放肆,你舅父就是这么教你的?没规矩。”
话上是责怪,实则十分纵容。
顾烨城黑眉弯起“本来就是!平昌侯府,徐家,军营,我这样的野孩子飘荡惯了,规矩自然没有皇太子和二皇子殿下学的好!”
司空德衍看着浑身是刺的顾烨城,无奈叹息,仍旧亲切的攥着他手腕,在殿内到处走动起来
“你呀!跟朕其他的孩子是不一样,发起脾气也不管不顾,反倒真实,父皇喜欢你。不过殿内是唯咱们父子,若有旁人在,你这脾气得收收,记着了吗?”
顾烨城闭紧嘴巴好一会儿,才回道“知道了!”
司空德衍无奈又好笑的看了一眼顾烨城,那明显还是气不顺。
“今年中秋节是好日子,朕会在百官宴上公宣你的身份,朱启是礼部的仪制司郎中,你先去他府上好好学皇家礼节,朕不求你学的多好,只百官宴上别漏了怯就成!你如今还进不得文华殿,需得悄悄去他府上。”
顾烨城腔调干巴巴,透出些不情愿“每天都要去?学半年?”
司空德衍“非也,朱启平日也忙着呢,你三天去一次,一次一个时辰就行”
顾烨城“是!”
帝王望着顾烨城因不用天天学规矩,变的明亮的眼睛,不期然对方棕黑的瞳色就入了眼,眉眼神情都有了他记忆中的熟悉模样。
司空德衍怅然的提起埋藏心底的往昔旧事。
“烨城,你母亲婚前,朕就爱她,只是那时端亲王吴格谋反,朕得你舅父徐枫林救回一条命,事后又诸事缠身,等脱开身时,你母亲已经嫁进顾家。否则,朕怎么会将你母亲拱手让人呢?”
“朕也不知顾南风,是怎么哄的你母亲不愿和离,朕当时也年轻气盛,存了火气,又逢先帝病重,只剩了朕一个儿子,自然要贴身侍疾,而后你皇爷爷寿终驾崩,朕继位后,你母亲将你怀在肚子里已经很大了。”
“朕当时就问她,是不是朕的龙种,她一口咬定不是,并求朕说只想跟肚子里的孩子安稳度日,让朕不要再找她。之所以信了她的话,是她为了瞒过朕,竟然想了什么法子将你留在腹中多揣了一个多月,朕,才彻底死了心。”
“她瞒的朕好苦,若不是出了你杀死史家庶子的事儿,你舅父也不会找上朕,朕才得知有你这个孩子的存在。”
顾烨城“原来如此。”
说的好像两情相悦一样,若他不是重生,知晓一些内情,恐怕就跟前世一样,信了帝王半真半假粉饰后的谎言,或许他对母亲有过真情,可母亲却完全对他无意,其中有多少曲折的爱而不得的逼迫,恐怕只有帝王心里最清楚。
装作无知还要附和,让顾烨城十分膈应。
帝王又攥起顾烨城的手腕在宏大内殿中走起来。
“烨城啊!这开春,你已满了二十二岁,还未娶妻,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