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九年,洛阳宫城的柳树刚抽新芽,李世民却无心赏景。
玄奘法师临行前恳请驻锡嵩山少林寺译经的请求,仍萦绕在他耳畔。
面对这位跋涉万里归来的圣僧,他语气不容置疑:
\"法师乃国之瑰宝,长安洪福寺已备好译经院,此处才是弘扬佛法的正途。\"
望着玄奘远去的背影,他深知,这位高僧与自己虽志不同,却同样心怀天下。
二月,旌旗蔽日,战鼓震天。李世民在洛阳城外誓师,特意将太子李治留在定州:
\"此去辽东艰险,你坐镇后方,方保社稷无忧。\"
他执剑指天,对太子叮嘱:
\"若我军未捷,你当坚守山河,不可轻动!\"
说罢,翻身上马,率大军浩浩荡荡向东开拔。
一路上,他与士兵同饮浑水、共宿寒帐,将士们见天子身披征尘,无不感奋。
与此同时,李世积自辽宁朝阳挥师南下,刀锋所指,如入无人之境。他与李道宗在辽东城下会师,十万唐军合力猛攻盖牟城(今抚顺)。
十日血战,城墙崩塌处血水成河,唐军破城后俘获两万敌军,缴获粮草十万余担。
消息传至中军,李世民拍案而起:
\"好!辽东城指日可下!\"
果然,大军乘胜东进,一举攻克辽东城,更名辽州(今辽阳)。
半年间连下十座坚城,迁徙七万百姓入中原,捷报如雪片般飞向长安。
然而,当大军逼近安市城(今辽宁海城)时,战局急转直下。高句丽守军依托险峻地势,以滚木礌石、热油毒箭死守城池。
三个月攻防战,唐军攻势如潮水撞上礁石,一次次被击退。
寒风卷着雪粒打在李世民脸上,他望着城头飘扬的高句丽战旗,耳边仿佛响起魏征当年的谏言:
\"陛下,穷兵黩武,恐伤国本!\"此刻冰天雪地,粮草将尽,他望着冻得发紫的士兵,第一次在战场上感到无力。
恰在此时,李世积一病不起。御医束手无策,只说需\"龙须入药\"。
李世民二话不说,抽出佩刀割下一绺胡须,亲自熬成药汤:
\"你我君臣,岂分彼此!\"李世积饮下汤药,涕泪横流。
李世民握着他的手,低声道:\"若朕有不测,太子托付于你,望你护他周全。\"
\"报——!\"斥候的急报打断了二人对话,\"天降暴雪,河水封冻!\"李世民望着漫天飞雪,长叹一声:
\"撤军!\"归途的风雪比战场更残酷,无数士兵倒在冰天雪地中。
经统计,此战唐军虽斩敌四万,克城十座,却也折损两千精锐。
这个数字究竟是三大关键战役的伤亡,还是整场战争的损耗,已淹没在历史长河中。
班师回朝那日,李世民命人重立魏征墓碑,亲自撰文祭奠:
\"悔不听卿言,致使将士受苦...\"他站在魏征墓前,望着石碑上斑驳的字迹,想起自己曾推倒此碑,又复立其上,不禁湿了眼眶。
这场未能\"考满分\"的战役,成了这位天可汗心中永远的遗憾,也让后人看到,即便是千古帝王,也有壮志未酬的无奈与苍凉。
朔风裹挟着雪粒呼啸而过,将唐军归程的旌旗撕扯得猎猎作响。
李世民勒住战马,望着白茫茫的山野,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霜花。
他侧头看向身旁的张起灵,这位青年将领身披玄甲,在风雪中身姿挺拔如松,只是眉眼间染着几分疲惫。
\"起灵啊,\"
李世民的声音被风声揉碎,\"这场征伐,朕是不是不该打?\"
他望着远处艰难行军的士兵,那些冻红的脸庞和瑟缩的身影,让这位向来坚毅的帝王心中泛起愧疚。
张起灵握紧缰绳,凝视着漫天飞雪,沉声道:\"圣上,古往今来,世间事哪有十全十美?\"
他顿了顿,抬手拂去肩头积雪
\"人成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李世积将军病倒,军心难免动摇,此为人不和;暴雪突至,道路冰封,此为天不时;粮草运输受阻,大军难以为继,此为地不利。\"
他转头看向李世民,目光坚定,\"然即便如此,圣上仍能连下十城,斩敌数万,此等战绩,放眼古今,又有几人能及?\"
李世民闻言,心中的郁结稍解。他望着张起灵年轻的面庞,忽而想起往事:
\"朕记得,你今年也到而立之年了。\"
他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莫非要像你师父那般,一生不娶,孑然一身?\"
张起灵身形微僵,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想起师父独来独往的身影,想起那些在古墓中度过的孤寂岁月,喉头微微发紧。
他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句:
\"臣...尚未考虑。\"
李世民见他局促的模样,不禁大笑出声,笑声震落了马鞍上的积雪:
\"罢了罢了,此事不急。\"他策马向前,风雪中传来他豪迈的声音,
\"待回长安,朕定要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张起灵望着帝王远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握紧手中长枪,跟上队伍。
雪越下越大,却挡不住归程的脚步,也掩不住君臣间这份相知相惜的情谊。
寒风卷着残雪掠过定州城楼,二十万唐军的旌旗在暮色中缓缓浮现。
太子李治身披貂裘,却仍在城楼上不住张望,双手将暖炉攥得发烫。
当看到那抹玄色战甲在队伍中若隐若现时,他几乎踉跄着冲下台阶。
李世民翻身下马,腰间佩剑因多日征战已布满缺口,披风上凝结的冰碴随着动作簌簌掉落。
\"儿臣恭迎父皇凯旋!\"李治声音发颤,伸手欲扶,却在触及父亲手臂时骤然僵住——那铁甲下的躯体仿佛一块烙铁,隔着厚重甲胄仍灼得人掌心生疼。
解甲时,空气突然凝滞。层层衣甲剥落,浸血的内衫已与皮肉死死粘连,暗红血痂混着汗渍在布料上凝成诡异的纹路。
李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忍着胃部翻涌的不适,颤抖着去揭那层血肉模糊的衣衫。
\"嘶——\"
李世民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却反手按住儿子发颤的手腕:\"莫慌。\"
银剪剪开布料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当看到父亲后背狰狞的箭伤时,李治再也绷不住,泪水砸在染血的布片上:
\"父皇何苦如此!\"
李世民却笑着用带伤的手替他擦去眼泪,指尖的血痕在儿子脸上留下淡红印记:
\"哭什么?朕说过,此战不归,战甲不卸。\"
他指腹摩挲着李治年少的面庞,
\"记住,身为储君,一诺千金是立身之本。\"
暮色漫过城墙,染得天边如血。李世民半裸着上身,任由军医敷药,却仍挺直脊梁对李治讲述战事:
\"安市城那场箭雨,你若在场该如何指挥?\"
李治望着父亲后颈新生的冻疮,忽然明白了何为\"以身作则\"——这位被尊为天可汗的帝王,正用血肉之躯为他诠释治国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