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的手指无意识地捻过羊皮卷冰冷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死寂的敌营。
风雪更大,视野更加模糊,但那片象征着草原至高权力的王旗,在他眼中却异常清晰。
他猛地转身,玄色大氅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目光扫过了望台下在寒风中瑟缩却依旧挺立的传令亲兵。
“传令兵!”
“在!” 几名亲兵挺直几乎冻僵的脊背,嘶声回应。
“持本侯令箭!即刻出发!”
秦烈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铁锤砸在冰面上,铿锵作响,穿透风雪,
“令:黑石城守将巴图,率本部所有尚能持刀上马之精锐,轻装简从,丢弃一切辎重,只带三日口粮与烈酒!一个时辰内,务必抵达磐石城西三十里‘鹰嘴坳’待命!违令者,斩!”
“令:烽台城守将赵铁柱!集合所有未冻伤士卒,携带所有弩箭火油!一个时辰内,抵近磐石城北‘乱石滩’埋伏!隐匿行踪!不得有误!”
“令:铁壁城守将周猛!抽选城中所有战马,无论良驽,凑足五百骑!着厚毡裹蹄!一个时辰内,迂回至磐石城南‘老鸦林’!静候烽火!”
“令:苍狼城代守使!征发所有民夫青壮,连夜熬煮姜汤、肉糜!集中城中所有存酒!待我破敌信号,即刻运抵磐石城下!迟误者,军法从事!”
一连串不容置疑的军令,如同冰雹般砸下!传令兵们冻得发紫的脸上瞬间充血,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们接过令箭,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得令!” 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如同离弦之箭,扑入茫茫风雪之中,身影迅速被白色的狂潮吞没。
林风瞳孔猛缩,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侯爷!您这是…要主动出击?!”
风雪卷起秦烈的鬓发,露出他冰冷如万载玄冰的侧脸。
他嘴角缓缓扯起一个近乎疯狂的弧度,眼中燃烧的,是压抑了数月、终于找到宣泄口的滔天战意!
“熬?蒙哥以为靠着风雪就能冻垮我北疆的脊梁?以为躲在王帐里就能等到我们粮尽水绝?”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风雪呼啸的城头:
“他错了!”
秦烈猛地踏前一步,手指如戟,直指城外那暗金色的王旗!
“看看外面!看看那些金狼崽子!他们的营火还有几堆在烧?他们的巡逻骑兵还有几队敢出营?他们的战马,是不是饿得连嘶鸣的力气都没了?”
他猛地回身,目光扫过闻讯赶来的磐石城各级将官。
这些在严寒和血火中磨砺出的汉子,此刻脸上同样写满了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压抑已久的凶悍!
“我们冷!我们饿!我们渴!但我们是守在家门口!我们的血,还没冻透!”
秦烈的声音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和心脏:
“他们呢?蒙哥的十万大军,远离王庭,在这冰天雪地里啃着冻硬的肉干,喝着带冰碴的马奶!他们的战马瘦成了骷髅!
他们的勇士冻僵了手脚!他们的锐气,早就被这该死的风雪磨平了!”
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伴随他征战四方的黑色长刀!刀锋在风雪中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
“蒙哥在等!等我们垮掉!等风雪再大一点,等我们的水缸彻底见底!他以为稳操胜券!”
刀锋高举,冰冷的寒光映照着秦烈眼中那焚尽一切的火焰!
“但本侯,不给他这个机会!”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雷霆劈在城头!所有将领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瞬间驱散了刺骨的寒意!
疲惫?冻伤?饥饿?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弟兄们!” 秦烈的怒吼压过了风雪的咆哮,
“金狼王庭的崽子们,以为靠着风雪就能困死我们北疆的虎狼!以为躲在那面破旗子下面就能高枕无忧!”
他刀锋遥指,杀气冲霄!
“今夜!就在这暴风雪最狂的时候!本侯要亲手撕碎他们的美梦!用他们的血,来暖我们的刀!用他们的尸体,铺平我们回家的路!”
“传令磐石城全军!” 秦烈的吼声如同龙啸,震荡着整座城池,“卸下所有不必要的负重!只带兵刃、烈酒、火油!”
“吃饱最后一顿热食!灌下最烈的烧刀子!”
“一个时辰后!”
他猛地顿住,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激动得扭曲的脸庞,一字一句,如同惊雷:
“打开城门!”
“随我——”
“杀!!!”
“杀!杀!杀!!” 压抑了数月的怒火、屈辱、对生存的渴望,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磐石城上下,从将领到最底层的士卒,爆发出震耳欲聋、撕裂风雪的咆哮!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冲上铅灰色的天穹,竟让狂暴的风雪都为之一滞!
一个时辰,在极致的紧张和狂热的战意中,快得如同白驹过隙。
磐石城巨大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被数十名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的力士,用尽全身力气,缓缓推开!沉重的门轴碾压着冻结的土地,发出沉闷的呻吟。
门外,是吞噬一切的黑暗和狂暴的风雪漩涡。
没有号角,没有战鼓。只有风雪凄厉的呜咽,如同万千亡魂的哭嚎。
秦烈一马当先!
他换上了一身玄黑色的轻便皮甲,外罩着那件象征镇北侯威严的玄色大氅,手中紧握那柄吞吐着寒芒的黑色长刀。
胯下,是一匹乌云踏雪,名叫“墨云”,通体漆黑如墨,唯有四蹄雪白,在深雪中如履平地。
此刻,“墨云”喷吐着灼热的白气,不安地刨动着蹄下的冻土,猩红的马眼中燃烧着与主人同样的战意。
他身后,是磐石城所有还能握紧刀枪的士卒!是接到命令,如同幽灵般从风雪中汇聚而来的黑石城、烽台城、铁壁城的精锐!
他们没有整齐的队列,如同沉默的狼群,紧紧簇拥着他们的头狼。每一张脸上都涂满了防冻的油脂,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嗜血红光的眼睛。
冰冷的兵刃紧握在手中,刀锋映着雪光,寒气森森。浓烈的酒气混杂着人体散发的腾腾热气,在极寒中形成一片氤氲的白雾。
秦烈最后看了一眼身后沉默的黑色洪流,目光投向风雪深处那一点隐约的金色。
没有多余的言语。
他猛地一夹马腹!
“墨云”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长嘶,如同离弦的黑色闪电,轰然撞入了狂暴的风雪之中!
“杀!!!”
身后,数千喉咙里迸发出同一个音节!那是压抑到极致后的爆发,是向死而生的咆哮!
汇聚成一股撕裂天地的声浪,紧随那道玄黑色的身影,如同决堤的黑色怒潮,汹涌澎湃地冲出了磐石城洞开的巨口,悍然扑向风雪深处那代表着草原霸权的暗金王旗!
黑色的洪流,义无反顾地撞入了白色的地狱。
风雪瞬间吞噬了他们的身影,只有那震天的喊杀声,如同不屈的战鼓,穿透狂风的呜咽,在死寂的雪原上隆隆回荡,
宣告着一场在绝境中爆发的、注定惨烈到极致的决死冲锋,正式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