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守府,军情司。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铁锈与焦糊气息,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
摇曳的牛油火把将墙壁上斑驳的刀痕与暗红血渍映照得狰狞可怖。
临时清理出来的长条桌案上,林风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仅剩的独眼死死盯着桌上摊开的几样东西,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
他的甲胄破烂不堪,凝固的血痂和新鲜渗出的血水混杂在一起,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深可见骨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但此刻,这剧痛远不如眼前之物带来的冲击猛烈。
“大人!” 林风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劫后余生的激动。他抓起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令牌,触手温润,却透着股阴寒。
令牌正面是繁复诡谲的云纹,背面,一个古篆阴刻的“影”字,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刺入眼帘。“影殿!是坠星谷那些杂碎!他们竟敢把爪子伸到北疆兵变里来!”
秦烈站在桌案另一侧,身影在火光下拉得极长,如同蛰伏的凶兽。
他破烂的衣衫凝结着暗红的冰碴,裸露的皮肤上,古铜光泽在火光下流淌,新旧交叠的伤痕是他一路杀伐的勋章。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伸出沾满血污却异常稳定的手,拿起一叠用火漆密封的信笺。指尖微一用力。
咔嚓。
精致的火漆如同脆弱的琉璃,应声碎裂。
娟秀却透着阴柔狠戾的字迹,在粗糙的信纸上铺开:
“…北疆之事,殿下甚为关切。陈豹此人可用,然需严控,其贪婪本性需时时敲打。粮草军械之缺额,可由‘影路’补足三成,余下尔等自筹。务必于大雪封山前,彻底掌控苍狼,锁死秦烈归路。待其父毙命帝都,北疆群龙无首,便是殿下入主之时…切记,勿留首尾,事成之后,陈豹、胡惟庸等人…皆为弃子,当焚之。”
没有署名,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高高在上、阴狠算计,还有那刺眼的“殿下”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秦烈的心头。
“殿下…夏元辰!” 林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独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好狠毒的心肠!勾结草原不够,还要引狼入室,让影殿这种鬼祟组织插手!就为了剪除大人您,掌控北疆?他们知不知道,这会害死多少边军兄弟!多少无辜百姓!”
秦烈面无表情,冰冷的目光扫过信笺。一封,两封,三封…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催促、指令、资源调配的暗示,以及对事成之后灭口的冷酷安排。其中一封,更是点明了关键:
“…宰相大人于朝堂之上已压下方侍郎弹劾北疆军需亏空之奏本。尔等可放手施为,不必顾虑后方掣肘。唯需谨慎秦烈麾下‘烈风营’,若不能收服,务必尽数屠灭,不留后患…”
宰相!李元甫!
这两个名字,如同两座压在帝国朝堂上的大山,此刻却成了这场血腥兵变、万千将士枉死的幕后推手!
“还有这个,大人!” 林风强忍剧痛,抓起一本封皮油腻、字迹潦草的账册,重重拍在桌上。那是从陈豹卧房暗格里搜出的。“陈豹这杂碎,死到临头还记账!您看!”
秦烈接过账册,冰冷的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页。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一次克扣军饷的时间、数额、经手人(多为被处决或生擒的叛军骨干),以及倒卖军械的型号、数量、交割地点。
大部分赃款流向草原几个指定的部落,换取皮毛和劣马,用于武装叛军和收买人心。但翻到后面几页,几笔数额巨大到刺眼的款项去向,赫然标注着:
“帝都,甲字丙号柜,入库。”
“二殿下府,秋仪,抵粮款。”
“相府,西席束修,年奉。”
虽然用了隐晦的代称,但结合那些密信,其指向昭然若揭!甲字丙号柜,显然是帝都某处秘密钱庄或仓库的代号!秋仪?二皇子夏元辰府邸的“秋仪”!“西席束修”?宰相李元甫府上西席先生的“束修”?!这分明是赤裸裸的、输送叛变资金的通道!
铁证如山!
密信是指令,账本是流水,影殿令牌是外援!三样东西,如同三根淬毒的钢钉,死死地将帝都那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夏元辰和宰相李元甫,钉在了这场叛国兵变的耻辱柱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杀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熔岩,在秦烈胸腔深处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军情司!空气仿佛凝固了,火把的光焰被无形的气势压得骤然一矮,噼啪作响。墙壁上的阴影疯狂扭动,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林风和他身后两名同样伤痕累累却挺直脊梁的亲卫,在这股恐怖的杀意下,如同置身于极北冰原的风暴核心,浑身汗毛倒竖,血液都快要冻结!他们毫不怀疑,此刻若有一个叛军出现在大人面前,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
“呵…” 一声低沉、短促、如同金铁摩擦般的冷笑,从秦烈喉间溢出。他缓缓抬起眼,那双眸子深处,冰封的杀意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刀锋,刺穿这昏暗的空间,直抵那座繁华而腐朽的帝都!
“好一个二皇子殿下…好一个宰相大人…” 秦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寒冰中凿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为了我秦烈的脑袋,为了北疆这块肥肉…真是煞费苦心啊。”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枚阴冷的影殿令牌。坠星谷中,那些黑袍人袭击云璃、觊觎宗门秘宝的画面闪过脑海。如今,这双来自暗处的黑手,竟也伸向了帝国的边关重镇,成了夏元辰和李元甫铲除异己的工具!
“勾结外敌,煽动兵变,克扣军饷,倒卖军械,置边关将士性命于草芥,视黎民百姓安危如无物…” 秦烈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风等人的心头。“这笔血债,我记下了。”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那枚坚硬的影殿令牌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竟被硬生生捏出几道细微的裂痕!
“大人!” 林风强忍着心悸,嘶声道:“证据确凿!我们这就派人,不!属下亲自带人,将这些铁证快马加鞭送往帝都!送到陛下面前!让全天下都看看他们的嘴脸!为死去的兄弟们讨个公道!”
“送到陛下面前?” 秦烈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眼中没有丝毫温度。“林风,你觉得,我们的皇帝陛下,看到这些指向他最‘器重’的儿子和最‘倚重’的宰相的铁证,会怎么做?”
林风一愣,满腔的怒火被这冰冷的问题浇了一盆冷水。他张了张嘴,独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更深的愤怒和不甘取代:“难道…难道陛下会包庇他们?这可是叛国啊大人!”
“包庇?或许不会明目张胆。”
秦烈的声音带着洞悉世情的冰冷嘲讽,“但拖延、淡化、寻找替罪羊、甚至…销毁证据,对他来说,不过是帝王心术的寻常手段罢了。别忘了,他夏弘帝本身,就是导致我镇北王府前世悲剧的元凶之一!他忌惮我父王,如今更忌惮我掌控北疆!夏元辰和李元甫做的,某种程度上,正是他想做而不能、或不便亲自做的事!”
林风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想起了老王爷被“静养”京郊,想起了大人离京时皇帝的“厚赐”和“嘱托”,想起了那些若有若无的监视和打压…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是啊,陛下…真的会秉公处理吗?
“那我们…” 林风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不甘和一丝绝望,“难道就任由他们逍遥法外?那些兄弟…就白死了吗?”
“白死?” 秦烈眼中冰封的杀意骤然沸腾,如同沉寂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出口!“血债,必须血偿!夏元辰、李元甫…还有他们背后的影子…一个都跑不掉!”
他猛地转身,冰冷的眸子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林风:“但报仇,不是匹夫之勇。帝都的水,比北疆的风雪更冷,更浑。我们要用他们的规则,给他们致命一击!让他们…自己挖坑埋了自己!”
“传我军令!” 秦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威严,在压抑的军情司内炸响:
“第一:李麻子的口供,连同陈豹这份账册原件,立刻用最稳妥的渠道,送往帝都!交给陈老大儒和楚风将军!记住,是原件!要快!要确保万无一失!”
“第二:这些密信,” 他拿起桌上那叠拆开的信笺,“挑出几封指向最明确、但又‘恰好’没有明确署名二皇子和宰相的,抄录一份。”
“第三:给我准备笔墨!我要亲笔写一份奏章!”
“第四:那个被生擒的叛军头目,还有这枚影殿令牌,” 他掂了掂手中那枚裂痕的黑色令牌,“单独关押,严加看守!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
“第五:今日军情司内所见所闻,列为绝密!胆敢泄露半字者,军法从事,诛连三族!”
一连五道命令,如同五道冰冷的铁闸,瞬间落下!条理清晰,杀伐果断!每一步都蕴含着深沉的算计和凛冽的杀机!
林风精神猛地一振!大人没有放弃!他已经在布局反击!虽然还不完全明白大人的深意,但那句“让他们自己挖坑埋了自己”如同黑暗中的明灯,让他看到了复仇的希望!他强忍着伤痛,挺直胸膛,独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是!大人!属下遵命!这就去办!保证一只苍蝇也别想把消息漏出去!”
他转身,对着身后两名同样被命令激得热血沸腾的亲卫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大人的命令吗?动起来!封锁军情司外围!调‘烈风营’最可靠的兄弟过来值守!一只耗子也别放进来!”
整个军情司瞬间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在秦烈意志的驱动下,高速运转起来。肃杀的气氛,比屋外的风雪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