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如同亿万年的玄冰,从骨髓深处向外蔓延,冻结了血液,凝固了意识。柳致感觉自己沉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冰洋之底,永恒的寂静和寒冷包裹着他,意识如同一粒被冰封的尘埃。
时间失去了刻度。也许是一瞬,也许已过千年。
直到——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脉动**,如同沉睡地心的远古心跳,穿透了厚重的冰层,穿透了意识的坚冰,轻轻叩击在灵魂深处。
咚……
微弱,却清晰。
紧接着,是第二下。咚……
如同冰层下被禁锢的河流,开始艰难地、极其缓慢地重新流淌。粘稠的血液被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力量推动着,在僵硬的血管中重新开始挪移。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却也将那深入骨髓的寒冷一点点驱逐。
冰冷的空气重新灌入肺部,带着冰屑的刺痛。柳致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如同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
“嗬…嗬…呃……”
剧烈的咳嗽瞬间爆发!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如同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他蜷缩在冰冷的冰缝中,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咳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带着冰碴的黑紫色血块!
意识如同被强行拉回躯壳,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艰难地睁开仅存的右眼。
视野一片模糊,被冰霜和干涸的血痂覆盖。冰冷的光线从冰缝上方狭窄的罅隙中透入,在晶莹的冰壁上折射出幽蓝的光芒。身下是光滑坚硬的万年玄冰,寒气透过残破的衣物,直透骨髓。
他尝试活动手指。右手传来一阵麻木的刺痛,勉强可以弯曲。左臂……依旧沉重、冰冷、僵硬得如同不属于自己,青灰色的石化已经覆盖了整个左肩,并向锁骨蔓延,那深入骨髓的刺痛感如同无数冰针在扎刺。左腿箭创处传来钻心的钝痛,后背矛创的冰冷感依旧清晰。水银毒素带来的麻痹感似乎被压制了许多,但并未消失,如同潜伏的毒蛇。
他挣扎着,用还能动弹的右臂和右腿,支撑着身体,一点点挪动。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轻响和伤口的崩裂。他摸索着,找到冰壁上凝结的冰溜,掰断,塞入口中。刺骨的冰寒瞬间刺激了干涸的喉咙和混沌的大脑,带来一丝清醒。
冬眠结束了。身体如同被拆散的机器,在巨大的代价下勉强重新拼凑起来。伤势并未痊愈,只是被那极致的寒冷强行“冻结”了恶化,此刻随着体温回升,所有的伤痛和毒素都如同苏醒的恶兽,开始疯狂反扑。
但,他活下来了。
靠着长生体质那近乎神迹的“冬眠”能力,靠着这处冰缝提供的绝对低温庇护,他在那毁天灭地的雷霆轰击和坠崖重创下,硬生生从死神手里抢回了一条命。
他颤抖着,用冻得青紫的右手,探入怀中。触手,是那紧贴心口、被体温焐热的深褐色羊皮秘图。骊山北麓秘道图!老妇人临终的指引,冰窟沉眠中那苍凉的呼唤……目标从未如此清晰!
他靠着冰壁喘息片刻,积攒着每一分力气。然后,他拖着重伤残破的身躯,如同最原始的爬虫,沿着狭窄陡峭、布满锋利冰棱的冰缝,一点点向上攀爬。冰屑混着血水,在身后拖曳出暗红色的痕迹。碎裂的冰晶割破手掌,刺骨的寒冷几乎冻结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当刺目的天光终于毫无遮拦地照射在脸上时,柳致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瘫倒在断崖边缘冰冷的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他挣扎着抬头,辨认方向。雷霆峡谷的入口在远方,依稀可见拒马鹿角和代表禁区的朱红木牌。追兵早已撤走,留下死一般的寂静。而荒村石沟屯的方向,只余下一片焦黑的废墟和袅袅未散的余烟。
目标——骊山北麓!
他撕下破碎的衣襟,将左腿的箭创和后背的矛创再次紧紧勒住,暂时止住因活动而渗出的鲜血。他捡了一根相对粗直的树枝当作拐杖,拖着那条麻木沉重的石臂,一步一瘸,艰难却无比坚定地,朝着巍峨连绵、如同巨龙匍匐的骊山山脉北麓方向,蹒跚而去。
***
骊山北麓。
山势险峻,怪石嶙峋。古木参天,藤蔓缠绕,人迹罕至。空气中弥漫着原始森林特有的、混合着腐殖土和湿气的清新气息。
柳致依照羊皮秘图的指引,在密林深涧中艰难跋涉。地图虽简略,但标注的关键地貌异常清晰:形如卧虎的巨石,三岔的枯死巨木,流淌着乳白色泉水的石潭……他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伤痛和疲惫的折磨下,依旧准确地定位着方向。
水声。
越来越清晰的水声!
绕过一片布满青苔的巨大岩壁,眼前豁然开朗!
一道陡峭的断崖横亘眼前!崖壁湿滑,覆盖着厚厚的藤蔓和苔藓。断崖下方,一条湍急的地下河从崖壁底部的巨大裂缝中汹涌而出,撞击着嶙峋的怪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白色的浪花翻腾不息!
秘道入口,就在这断崖下方,水声轰鸣之处!
柳致强撑着走到断崖边缘,向下望去。湍急的河水在崖底冲出一个深潭,潭水幽暗,深不见底。而秘道的入口,羊皮图上朱砂标记的位置,就在潭水上方、紧贴崖壁的一道极其狭窄、被茂密藤蔓几乎完全遮蔽的**岩缝**!若非有地图指引,绝难发现!
希望就在眼前!
柳致深吸一口气,准备寻找路径攀下断崖。
就在此时!
一股凌厉无匹、如同实质的冰冷杀意,毫无征兆地从身后密林的阴影中爆发!瞬间锁定了柳致!
这杀意纯粹、凝练、不带丝毫贪婪,只有一种追求极致的、如同寒冰般的**武道意志**!
柳致浑身汗毛倒竖!仅存的右眼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他猛地转身,手中临时削尖的木棍横在胸前!
“谁?!”
密林阴影中,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缓缓踱出。
黑衣劲装,背负一柄古朴长剑。面容冷峻,棱角分明,如同刀劈斧凿。眼神锐利如电,直刺人心,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孤高与漠然。正是那位曾在柳致亡命天涯时数次交锋、亦敌亦友的江湖游侠——**秦无伤**!
“果然是你。” 秦无伤的声音如同他的剑,冰冷、平直,不带一丝波澜。他的目光扫过柳致焦黑未褪、伤痕累累、左臂石化的残破身躯,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有惊异,有审视,最终化为一种更加纯粹的**战意**。
“秦…无伤…” 柳致喘息着,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对方。他能感觉到,此刻的秦无伤,比之前任何一次遭遇时都要强大、专注!那柄古朴长剑虽未出鞘,但无形的剑气仿佛已割裂了空气。
“我追索‘食肉长生’的流言至此。” 秦无伤的声音在轰鸣的水声中依旧清晰,“遍寻无果,却嗅到了此地的杀伐血气与…你的气息。本以为你早已葬身雷霆深渊,没想到…”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锁定柳致,“你的命,比我想象的更硬。”
“让开。” 柳致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无暇与你论剑。”
“让开?” 秦无伤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话语。他缓缓摇头,右手,如同抚摸情人般,轻轻搭上了背后古朴长剑的剑柄。
锵——!
一声清越悠长的龙吟骤然响起!长剑出鞘!剑身狭长,色泽暗青,在幽暗的林间闪烁着秋水般的寒芒!剑尖斜指地面,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锋锐剑气瞬间弥漫开来,将周围飘落的树叶无声地切为两半!
“柳致。” 秦无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与执拗,“我秦无伤,一生唯剑!诚于剑,极于道!凡尘俗物,长生权柄,于我皆如浮云!”
他向前踏出一步,剑势随之攀升,如同山岳倾轧!脚下的落叶被无形的气劲震得粉碎!
“然!你之力,已非人境!你之存在,便是对这武道之‘常理’的亵渎!” 他眼中燃烧着纯粹到极致的战火,“今日,在这骊山断崖,水声轰鸣之地!不为长生,不为恩怨!只为印证我毕生所求之‘道’!以你之血,淬我剑锋!以你之陨,证我武道!”
“与我一战!柳致!”
话音未落,秦无伤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瞬,一道撕裂空气的青色寒芒,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意志,如同瞬移般出现在柳致身前!剑尖所指,赫然是他心口要害!快!狠!准!没有一丝多余的花哨,只有最纯粹的杀戮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