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
天色尚未破晓,大军已在城郊列阵而立。将士们身披甲胄,剑戟如林,如同一片沉默的钢铁海洋,队伍中旗帜迎风招展,恰似海洋上空笼罩的云层。
云层正中间是一面墨色旗帜,上面用金线绣着:镇南将军秦。五个大字。
秦晔身披玄甲,腰悬长剑,立于高台之上,目光如炬地扫视着下方列队整齐的士兵。
台上陈设着一张供桌,上面摆放着祭祀天地所用的太牢之礼。
待到红日从东方升起,吉时已到。
随着号角声响起,一众将官便在秦晔的带领下来到高台正中,秦晔手持焚香,对着天空郑重地拜了三拜,而后把香插入香炉之中。
他接过亲卫递来的酒,将其缓缓倾在地上。
随后转身面向士兵,高举手中的宝剑,向着下方的士兵们大声宣读檄文:“维天佑我朝,盖闻明主在上,天下归心;昏乱在下,百姓离德。
江南之地,本为膏腴之土,富庶之乡,然今有匪类,不思皇恩浩荡,聚众为乱,蛊惑民众、扰乱纲常,实乃大逆不道,罪不容诛!
为保社稷安宁,皇命即下,立时集结西陲之精锐,地方之虎贲,誓将逆贼犁庭扫穴,荡平贼巢,还江南以太平,复天下以清宁!
祭告天地,昭示四方。逆贼不除,誓不还师!皇天后土,实鉴此心!
州郡有识之士,当明辨是非,认清局势。逆贼虽一时猖獗,然不过螳臂当车,终将灰飞烟灭。
尔等若能幡然醒悟,弃暗投明,归顺朝廷,将功折罪,尚可保全性命,光耀门楣。若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则必遭天诛地灭,遗臭万年!
望尔等速速醒悟,勿再自误!
此次讨贼,首恶必诛,附逆部曲偏裨将校诸吏降者,从轻发落。广宣威信,颁扬符赏,布告天下,咸使知闻。
今日之战,关乎国家荣辱,百姓安危!我等当勇往直前,奋勇杀敌,以报家国之恩!”
士兵们齐声高呼,声震云霄:“誓死追随将军!保家卫国!”呼声如雷,回荡在天地之间,令人心潮澎湃。
秦晔挥手示意,大军随即开拔。马蹄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扬起漫天尘土,仿佛一条巨龙缓缓向远方游去。
城楼之上,池越静静伫立,一袭青衫随风轻扬。
大军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
次日,池越便离开将军府,只带走了一匹白马和些许银票,秦晔送的那些谢礼他让管家先找个库房封存起来。
没了灵雪在一旁逗趣,一路上沉闷了许多。
池越白日赶路,夜里便宿在驿站或野外,一日疾驰二百里,三日后便到了虞城。
在原剧情中,皇子登基后,朝中后期出现过一位名臣,名为沈望舒,为人机敏善辩,明以举贤,于政务上颇有长材,与秦晔一文一武可谓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他的出身有些问题,是在皇帝登基大赦天下后,才通过举荐入仕的,池越打算把他提前找出来,送他一份前程。
山月亭的诗会是虞城人一年一度的盛事。
约摸是在十多年前,上一任的刺史出身世家,于政务之外颇有些风雅爱好,常在此地举办一些诗会雅集。
召集文人墨客们写诗作画,着经论史,对其中才学出众者多有提携。
长此以往,境内文风大盛,出类拔萃的学子从科举一步登天,才学稍次些肯务实的也能拿着刺史府的举荐信至各处谋个出身。
几年下来竟也有不少人做出些实绩得了褒奖,对刺史身后的家族也是一份助力。
因着这些原因,刺史调任后,那世家便派人维持着先前的惯例,既便于拣选人才,也得些提携后进的名声。
池越从原剧情中知晓此事,便兴致勃勃前去一观。
先坐马车到城外五里处的小山,拾阶而上到得山腰,便有大块空地,山壁前早已布置妥当,学子儒生们各自落座,由书院的山长主持评判此次诗会,现任刺史亦微服前来观礼。
游人或坐或站,人头攒动。外围早有摊贩支起了棚子,卖些茶水点心、瓜子花生兼各类小玩意儿,还有一些不甚精巧但胜在意趣新奇的饰物。
池越站在高处的山石之上,他目力与耳力都是极佳,不必近前也能知晓其中情况。
诗会的地点在一座半山腰的亭子中,亭子四周松柏环绕,远处山峦起伏,云雾缭绕,显得格外清幽。
诗会由当地书院的山长主持,他须发皆白,神情庄重,开场便道:“今日诗会,分诗、赋、策论三场,第一场便由诗开始,以秋思为题,不限格律,三炷香后收卷。”
话音落下,场中学子便纷纷提笔,或凝神思索,或挥毫泼墨。
诗作收上去后,经各位名士品评,选出前三的佳作由专人大声唱念。
而后更是当场抄录传看,一时间颇有洛阳纸贵之感,作者便站起来团团拱手,众人赞不绝口,十分令人艳羡。
池越远远听着,有些忍俊不禁,这些佳作也不能说不好,毕竟传世之作不是那么容易写出来的,只不过水准实在有些普通,对不住这诗会偌大的名头。
而后第二场很快开始,这次比的是赋,主题是格物致知,池越提起了点兴趣。
这次的头名倒很凑巧,正是沈望舒。
他是虞城人士,参加诗会给自己扬名倒也合情合理,既然剧情中他在许多年后才出仕,恐怕此行并不顺利。
池越凝神听着他写的《格物致知赋》:
夫天地之大,万物之繁,皆有理焉。格物者,穷其理也;致知者,明其道也。
观山之高,知其巍峨;察水之流,悟其不息。
松柏经霜而不凋,得其坚韧;云霞变幻而无常,得其灵动……
是以格物者,非徒观其形,亦究其理;致知者,非徒得其识,亦明其心。
心明则理通,理通则道达。道达者,天地万物皆可为师,何愁前路不明乎?
他的赋文辞优美,立意深远,引得众人惊叹不已。
然而,人群中却响起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沈望舒,你家中因罪牵连,早已断了科举之路,何必在此卖弄才学?纵有凌云之志,也不过是空谈罢了!”
沈望舒闻言,脸色不变,淡淡道:“格物致知,本为明理修身,以文章阐心述理,只为方便同道之人互相交流罢了。
尊驾如此揣测,莫非是以己度人?既然如此,怎的不将你的大作拿出来给众人看看呢?”
那人脸色涨红,讥讽道:“心志再高,无人举荐,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池越抚掌大笑,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他正想着怎么把沈望舒网罗过来,却不想这人把梯子都帮他铺好了。
他在声音中灌注了一点内力,笑声清风穿林一般引得树叶簌簌振动,而后从山石之上飞身而下落入场中。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位年轻道长立在场中,却是姿容如玉,风仪天成。
池越朗声道:“这位公子所做赋文意境深远,究天地之理,无得失之念,神意相合,宠辱不惊。小小虞城竟有你这样的人物,难得,难得!”
一连说了两个难得,他又转身看向高台之上的名士们。
“果真没有人肯举荐他吗?难不成虞城诸人连鱼目和珍珠都分辨不清?这其中可有什么隐情?”
众人为他风姿所摄,一时竟也没想起来驱赶这不速之客。
山长德高望重,作为主事之人,他见池越武艺不俗,气度不凡,料想也是有来历之人,并不愿轻易得罪,闹将起来坏了今日的盛事。
他站起来出言解释:“道长有所不知,沈公子的才华我等都是知晓的,这其中确有隐情不便言说,个别人口出诋毁之言乃是他自己心胸狭窄之故,并非我等之意。”
沈望舒拱手道:“多谢道长夸奖,只是在下才疏学浅,不敢当此赞誉。山长与诸位同窗平日里对我多有照顾,偶有噪声,只当清风过耳便是。”
池越笑道:“贫道虽是方外之人,却也识得几位不拘一格之人,沈公子可曾听过镇南将军秦晔的名声?”
沈望舒连忙道:“秦将军用兵如神,天下无人不晓。”
池越挑了挑眉,道:“秦将军正在南境平叛,你若愿意去他帐下听用,我便为你写一封举荐信,你持信前去,他必定会亲自见你一面,能任何职,全看你自己的表现,你可愿前去?”
沈望舒入仕无门,此时有这样一个机会递来,顿时感激道:“道长厚爱,望舒岂敢辜负!”
池越心中满意,摆手笑道:“自古英雄不问出处,都是缘法使然,山长可否借纸笔一用?”
山长当然一百个愿意,此事传出去,又是一段慧眼识人的佳话,若是沈望舒能做出点名堂来,想必虞城诗会定会名声大噪啊!
提笔蘸墨,思绪随墨迹流泻到纸上,池越先是大概写了今日之事,替沈望舒补了一段举荐之词,而后,却是笔锋一转,又闲叙了几句远游路上的见闻。
看着越来越长的书信内容,他才蓦然回神,自己实在有点没话找话,却忍不住又加了几句叮嘱之语,这才草草落款,将其装入信封。
留了信,又给沈望舒留下些银两做路上的程仪,池越便婉拒了其余人的宴请,再度策马出发。
此回的目的地是建州,他得去把初见的时的谎言漏洞填上,当时为了快速取信秦晔,谎称受人之托前来相助,要是两边一见面,可不就让他露馅儿了。
虽然还没有理清思路,但池越可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