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米修斯实验室内部的空间利用堪称极致，三层结构各司其职。第一层为科员的生活区，第二层是冰冷的实验区，而通往第三层的升降平台却被封闭起来。
大部分幸存者聚集在第一层，这里被改造成了略显拥挤但功能完备的生活区。简易床铺排列整齐，物资堆放点井井有条，一个小型医疗站和公共活动区域是大家日常交流的地方。
萨德克虽然被编入了安保轮值名单，需要定时去二层实验室入口换岗，但他显然更愿意待在这里，和其他的幸存者们待在一起，感受着些许的人气，而不是面对下面那些浸泡在容器里的恐怖样本。
“下面那地方……总感觉冷飕飕的，那些东西虽然不动，但看着就瘆人。”萨德克对一位正在擦拭步枪的老兵低声抱怨道。老兵只是默默点头，眼神警惕地扫过通往二层的密封门。
第二层是核心实验区。
广阔的空间内，上百个圆柱形的密闭透明容器如同沉默的森林。
大部分容器是空的，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但剩下的十几个容器里，浸泡着的却是形态各异、极度危险的变异体样本。高浓度的麻醉药剂和淡蓝色的能量力场双重禁锢着它们，使其陷入死寂般的强制休眠。
艾拉博士和她的两名主要助手几乎全天候待在这里，面对复杂的仪器和数据屏幕，试图从疯狂的基因序列中寻找一丝逆转灾难的曙光。一队六人、装备精良的安保人员面无表情地驻守着每一个关键点位，他们的目光不断在容器和出入口之间巡弋，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第三层的入口已经彻底封闭，电梯处于最高级别的封锁状态，连艾拉博士自己也很少下去，其内部情况只有她和那两名助手知晓。
亚瑟的目光掠过那些容器中扭曲的形态，最终回到艾拉博士身上，问出了盘旋内心已久的问题:“艾拉博士，龙族基因的来源究竟是什么？据我所知的历史记载，龙族早在中土联邦时期，就被太阳神曦阳带回本宇宙，祂们是最早加入本宇宙的外宇宙遗民，也是最早与人族建立和平外交关系的种族之一。进行这种…未经对方同意的基因融合实验，恐怕是绝非能够公开的行动吧？”
艾拉博士脸上再次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惊讶，她深深地看了亚瑟一眼，仿佛要重新评估他的价值：“你竟然知道双子神灵的存在…这即便在我们那个时代，也仅仅是最高决策层掌握的绝密信息，普通民众甚至不知道‘神’真实存在。看来，你在未来的身份和权限，确实远超我的想象。”
她顿了顿，坦然承认：“是的，龙族的真相被严格保密。公众只知道它们是一种形态奇特、力量强大的外星生命，其形象恰好与东华共和古老神话中的神龙相似。而我主导的这个‘计划’，其背后的授权方…是当时地球上最具影响力的三大政治实体，东华、欧盟和北约，三方共同秘密推动的。目标非常明确且诱人，突破人类三百年的寿命极限，实现‘长生’。”
她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我虽然是西方人种，但我对欧盟和北约高层那些只顾自身特权、罔顾平民利益的做法并无好感，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然而，为了实现我的科研理想，为了获取那些近乎无限的资源来推进研究…我最终选择了接受他们的资助。这艘‘星穹号’的大部分尖端设备和能源核心来自北约的倾力支持。而最重要的、最核心的那一项‘资源’…”
艾拉博士的目光下意识地向下，瞥了瞥脚下光洁的地板：“则来自欧盟的‘慷慨’提供。”
亚瑟沉默地听着，一段尘封的历史碎片在他脑海中逐渐拼凑起来。
人类还困于母星之时，内部派系林立，而非铁板一块。双子神灵虽出身人族，但那时他们的目光早已投向宇宙深空和更高的维度，并未直接介入人类内部的纷争。
龙族的出现，如同在一锅即将沸腾的油里滴入了冷水，彻底激化了原有矛盾。
白人主导的欧盟和北约想要独占与龙族接触带来的所有好处和技术飞跃，尤其是“长生”这足以让任何统治者疯狂的诱惑。而黄人主导的东华则更倾向于技术共享，带领全人类共同迈进新时代。
艾拉博士在基因工程上取得的突破性进展，一度让三方看到了“各取所需”的可能，维持了一段脆弱的、表面上的和平与合作，但底层涌动的贪婪、猜忌和意识形态冲突从未消失。
“后续的历史轨迹，我已经知晓。”亚瑟平静地接话，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时间的重量，“在大航天时代开启后的两百年里，欧盟和北约因其内在的矛盾、保守排外的政策逐渐失去民心和发展动力，科技和武装力量的发展也逐渐被更加开放包容的东华远远甩开。不甘心失败和边缘化的它们，后来发动了一场旨在夺取星际主导权的鲁莽战争…可惜，它们甚至没等到东华的主力军团出手，就被其麾下几支常规的星系警备部队彻底击溃、瓦解。那持续了百年的‘长生妄想’，也随之一同覆灭，成为了历史上一个略显可悲的注脚。”
艾拉博士听完，只是淡淡地、近乎冷漠地笑了笑，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惋惜的表情，仿佛早已预料到那两个狭隘势力的结局。
她用军靴的脚尖轻轻点了点脚下冰冷的地板。“那些争权夺利的喧嚣，早已与我无关。我现在只关心两件事：如何解决眼前这该死的灾难，让我们活下去；以及…如何控制或者说理解‘它’。”她抬起头，碧色的眼睛直视着亚瑟，“在我们脚下的第三层，有一个巨大的超低温冷冻舱里，封存着欧盟提供的那份最重要的‘资源’，一头保存相对完好的巨龙‘尸身’。”
她特意在“尸身”二字上加重了语气，似乎在强调官方说法，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科学家的严谨和怀疑补充道：“当然，我和我的团队基于一些异常的生物电信号和无法解释的能量残留，一直怀疑…这头巨龙的生命活动或许并未完全终止，它可能处于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假死或深度休眠状态。”
亚瑟红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之前感知那些变异体体内龙族基因的活跃极不寻常，仿佛有一个强大的源头在持续不断地提供活性和某种隐晦的指令。附近隐藏着一头真正的、可能还活着的巨龙，是最合理的解释。
这也完美解释了那些黑色猎杀者为何能屏蔽他的神识探查，龙族天生就拥有极其强大的隐匿自身能量波动和生命气息的能力，这是它们能够翱翔寰宇的最大依仗。
“带我去看看。”亚瑟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艾拉博士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走到一面看似普通的墙壁前，进行了虹膜、指纹和声音三重验证，又输入了一长串密码。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后面的电梯。两名驻守在附近的安保人员立刻警惕地看过来，艾拉博士对他们做了一个“保持警戒”的手势。
两人乘坐电梯缓缓下降，狭小的空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电机运行的微弱嗡鸣。
在下降过程中，或许是为了打破沉默，或许是真的好奇，艾拉博士忍不住问道：“亚瑟先生，在你所说的那个未来…龙族，它们最终怎么样了？人类和它们…”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毕竟她的关键研究、乃至这艘船遭遇的灾难，都与之紧密相关。
亚瑟看了她一眼，决定实话实说，这或许也能作为一种试探：“龙族？在我来的时代，它们早已失去了曾经的超然地位，总体而言，沦为了人族的附庸种族之一。”
“附庸？”艾拉博士惊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答案似乎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是的，附庸。”亚瑟确认道，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无需双子神灵亲自出手，任何一支标准配置的人族主力舰队，都足以压制甚至歼灭一个负隅顽抗的龙族巢穴。科技的代差和超凡力量的规模，已经形成了绝对的优势。更何况，人族还拥有不止一支完全由超凡者组成的、直属于最高议会的‘神灵军团’。”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来自高等文明对落后种族的碾压式自信，描绘出了一幅艾拉博士完全无法想象的未来图景。
“舰队…神灵军团…附庸…”艾拉博士喃喃自语，神情有些恍惚，这个答案彻底颠覆了她对龙族强大力量的认知。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隐晦、却无比磅礴愤怒的精神波动，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火山骤然苏醒，猛地从下方不远处爆发出来！这股精神波动充满了古老、暴戾、以及被亵渎、被轻视的狂怒！
但它只是一闪而逝，立刻又被强大的意志强行压抑、隐藏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但亚瑟那来自白银天使级别的强大神识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转瞬即逝的波动！
电梯的门无声滑开，露出了第三层的景象。这里空间相对第二层要大得多，温度明显更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冷凝剂气味。整个第三层几乎没有多余的设备，中央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如同小山般的透明圆柱形冷冻舱，舱壁结着厚厚的白霜，散发着森森寒气，强大的制冷系统发出低沉的运行声。
透过模糊的、结满霜花的舱壁，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盘踞着一个巨大的、青色的、拥有流畅线条和强大力感的蛇形轮廓！
然而，亚瑟只是扫了一眼，脸色就瞬间沉了下来，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很精妙的幻象！”他冷声道，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格外清晰，“但假的终究是假的！里面的巨龙早就跑了！这只是一个用来迷惑你们、拖延时间的能量投影！”
“什么？！这不可能！”艾拉博士大惊失色，猛地冲到冷冻舱前，几乎将脸贴在了冰冷的舱壁上，双手快速地在旁边的控制面板上操作着，调取着各项数据，“所有生命体征监测系统都显示正常！低温维持稳定！能量消耗也在预期范围内！它怎么可能……”
但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在她的操作下，新的探测仪器触碰到的舱壁虽然冰冷，却传递来一种极细微的、不正常的能量波普，与面板上显示的零下两百多度的超低温截然不同！
“我…我最近忙于研究二层那些变异体，试图找到抑制它们攻击性或逆转变异的方法，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亲自下来进行详细的物理检查了…只是依靠远程监控系统确认状态…”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声音带着一丝后知后觉的颤抖和懊悔。
被一头可能一直活着的巨龙在眼皮底下金蝉脱壳，这其中的疏忽和可能带来的后果，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亚瑟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须，仔细地扫描着第三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空间。虽然那巨龙的本体隐匿能力极强，几乎完美地融入了环境，但在刚才那因听到“附庸”一词而泄露的愤怒情绪中，亚瑟已经捕捉到了它残留的一丝极其淡薄、却充满了暴戾、古老和狡黠气息的精神印记。
“它刚才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亚瑟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层层厚重的甲板和岩层，看到外面那无尽黑暗的荒原，“特别是关于龙族在未来沦为附庸的那部分…它被彻底激怒了。”
他看向脸色发白、仍处于震惊中的艾拉博士，语气凝重无比：“做好准备吧，博士。它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个精心维持的幻影分身在此，说明它的本体并未远离，甚至极有可能就潜伏在这艘船内部的某个角落，暗中观察、恢复，或者…进行着某种我们不知道的谋划。它一定会回来找我们清算。而当它决定现身的那一刻，整个‘星穹号’，恐怕都会成为我们之间的战场。你们，也必将被卷入其中。”